哭了。
若是平常的母亲听到自己孩子的哭声,定是心疼的不得了,可凌若,却差点喜极而泣。
她的简儿,出声了?
凌若猛地抬头,眼神死死盯住躺在床上咧嘴哭泣的简儿,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的哭声跟着一块溢出来。
下一刻,被卷进一个温柔的怀抱。
卫央为凌若擦去眼角的泪,“好事,若儿不用哭。”
然后侧坐在床边,摸上简儿的脉搏。
平稳有力,可惜,脑中的淤塞处还是没有半点化开的动静,哭声,只是异常反应……
卫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不显,深黑的瞳孔溢出柔光,“确实散了不少,按照这个速度,哪怕没有赤石,简儿也有希望自我愈合。”
“真的吗?”凌若眼底闪着泪色,强忍住心口的酸意,重重点头,“你快去给熬药膳吧,有我陪着简儿就行。”
“好。”
又在凌若额上印了一吻,卫央这才离开。
而凌若,则把哭成泪人的简儿从床上抱起来,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简儿乖,不哭了。”
回应她的是更大的哭声。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发红发烫,张大嘴巴,哭声又响亮又无助,一双黑葡萄样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博物架上的一角。
凌若心疼不已,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
博古架上,摆了十几个紫色的蜀锦盒子,精致漂亮。
而简儿的眼神,则落在最小的那个盒子上,彷佛里面有什么勾魂的东西,让他的眼角不敢挪动半分。
哭声越来越大,不会说话,只会哭,但表情和动作无疑都在告诉凌若,他要那个盒子。
头一次会跟人要东西,凌若擦去眼角兴奋的水光,抱着简儿去了博古架下,踮起脚尖,将那盒子取下来,还没拿好,就被一双肉呼呼的小手给抢走。
哭声戛然而止。
简儿抢过之后,两只手握紧锦盒,一对眼睛眨都不眨,直勾勾地落在锦盒上,也没其他动作,就这么默默看着……
直到卫央端着药膳进来。
简儿肠胃弱,不能喝药,每次有风寒病灶都是做成药膳补身体。可一般太医无法调和药膳里中药的剂量,因此这五年来,每次简儿生病,都是他给配的方子治的病。
一进门,就看到简儿手里抱着的锦盒,瞳孔一缩,心中有些吃味——
臭儿子,别人给的东西就那么好?
不过,倒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礼物计较,搅了搅药膳,确定能入口后,舀起一勺喂给简儿。
平时见什么都吃的小家伙,今天竟然鸟都不鸟递到唇边的药膳,恨不得整个人钻进锦盒里。
卫央蹙眉,将勺子又往他唇边碰了碰。
简儿这回干脆低下头,额头顶着锦盒,浑身上下都在说着三个字:不配合!
凌若接过药膳和勺子,柔声道:“简儿乖,喝药好不好?”
再次舀小半勺,吹了吹,还未递过去,被略显暴躁的简儿一挥小手彻底打翻,粘稠的粥糊在衣服上,还有一些洒在简儿身上,连他手心的锦盒也没躲过。
凌若急忙拿棉帕给简儿擦干净,擦到锦盒上时,简儿剧烈地挣扎起来,好像锦盒是他的命根子,谁也不能碰。
卫央冷脸,正要呵斥,凌若瞪他一眼,“凶什么凶。”
冷脸化成苦笑,卫央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噤声。
“乖,娘给你擦干净就不会把手弄脏了。”凌若好言好语地哄着简儿,可后者不为所动,拧着手腕扭着身体,就是不让凌若碰,一对眼睛从锦盒上挪开,蓄着雾气瞪着凌若。
因为身体扭动的幅度过大,整个人往后歪过去,凌若脸色大变,护住简儿却没护住他手里的锦盒,啪嗒一声,锦盒砸在地上,露出里面红的吓人的石头。
嚎啕大哭。
凌辱却好似被人敲中脑袋,眼前发白,一动不能动,呆呆地望着滚落到地面的锦盒,嘴唇苍白而颤抖。
这是……
卫央大步冲过来,将石头扣在掌心。
和凌若对视一眼,笃定地点头,“如果记载不错的话……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赤石!”
他的话音太过笃定,他的神色太过真挚,他话里的意思,太让人难以置信。
凌若双腿发软,若不是靠卫央扶着,已经摔在了地上。
五年啊……她整整搜寻的五年的东西!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惊喜一个接一个砸来。
“其他药材早就准备好了,只等赤石这一味主药,若儿心急的话,今晚我就可以着手配制药材,不出三个月……简儿脑内的淤塞就能疏通。”
“不。”
狂喜之后,凌若抓住卫央的手臂,“不能心急。你好好查查这个赤石的成分,然后再把简儿的身体调到最佳状态,我们再给他用药。”
宝贝只有一个,千万不能浪费。
“好。”
卫央点头。
半个月之后,用过午膳,凌若把简儿哄睡。
轻哼着的摇篮曲落下,简儿黑曜石一般的双眸闭紧,白晰如玉的小脸精致而沉稳,乌发如墨。
手指蹭着简儿的鬓角。
倘若他是个正常的孩子,等长大了该多惊艳啊。
把他的小手攥到自己掌心,长叹一口气,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抱着简儿进了隔间。
隔间内,卫央已经开始清洗银针,每一根细针都用火烤一遍,然后泡到清水里淬一会儿,用蚕丝做的丝绸擦干,成排摆在铺着白纸的桌面上。
今日便开始给简儿用药,为了药效更好的发挥,每次用药之前他要为简儿施针,促进体内筋脉舒通。
凌若将简儿摆在特制的木床上,冲卫央轻轻点头。
卫央起身,端着银针走到木床旁边,点住简儿的睡穴。抽出长针,第一根,扎进头顶的百会穴。
凌若不忍,别过头,等她再看时,简儿被扎成了刺猬,浑身都是银针,密密麻麻光看着就觉得心疼。
双手合十,向来不信命的凌若默默祈祷。
紧接着,浓稠的药汁灌到简儿的嘴里,后者乖的很,一声气都没吭,睡梦中,咕嘟咕嘟将药汁喝个干净。
中间,卫央又把所有银针抽出来换了地方又插了一遍,时间大概隔了一个多时辰,等彻底弄好后,日头缓缓下垂,应该申时了。
凌若为卫央倒了一杯茶,又拿棉帕给他擦了擦汗,这才笑道:“今晚得吩咐御膳房做点好的补补身体,辛苦我们陛下了。”
卫央抿一口茶水,眸色幽深,“要补的话……若儿今晚让我吃?”
“你行了!”
凌若嗔他一眼,这家伙顺竿子网上爬。
简儿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亥时,卫央正坐在偏殿处理朝政,凌若则一直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简儿,攥着床单的手指缩地越来越紧。
睫毛动了动,紧接着,一对和卫央九分相似的凤眸睁开。
定定地看着凌若,似是在仔细辨认她是谁。
辨认不出来,眼神再次放空,和之前别无二样。
凌若的手指猛松,眼底划过失落,旋即,失落散去,变为自嘲。
揉了揉眉心,唇角挤出一抹苦笑——她在想什么?又不是神药,怎么可能一顿药吃下去就好了?起码得三个月啊……
收回心思,把简儿从床上抱起来,带着他在院子里走一圈后,唤了卫央一起用晚膳。
一夜无言。
第二日,凌若起了个大早。
麻雀在浓阴覆盖的花园里叫了好久,清脆的鸣声让整个皇宫都鲜亮起来,凌若坐在院内喝了一碗茶,好奇地询问宫人,“缎儿呢?”
这几天都神出鬼没的,连个人影都没,问她又不说,今天起这么早那丫头都不在,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宫人亦是摇头,“回娘娘,红缎姑娘一大早出宫了。”
出宫?
凌若摆手让他退下,心中满腹疑惑,出宫有什么事?
压下疑惑,又在院内坐了会儿,回屋时突然看见博古架上的锦盒,心中一动,将剩下的十七个锦盒全取下来,摆在梳妆台上,一一拆开。
各色稀奇宝贝都有。
古籍名本、奇珍异宝、把玩摆件、镯子首饰、甚至还有一个裙子。
凌若好奇地抖开那条裙子。
淡蓝色的底色,浅淡醉人,上面用湖蓝色的丝线绣了一圈繁密的花纹,裙摆极大,彻底铺开后,花纹也彻底展开。
跟眼睛一样?这是——
瞳孔一缩,凌若讶异地挑眉,这是一条孔雀裙子!
这些湖蓝色的丝线绣的是孔雀的尾巴!
这个世界也有孔雀吗?就算有,也跟前世的云南一样,在西南边陲地带吧?那这裙子也是那边的官员进贡的?
想到一半,眼神扫到地上的某物,神色怔了怔。
这是刚才打开裙子时掉地上的东西,刚才没在意,现在瞧着,倒像是一封信?
笑着弯腰,撕开红漆漆住的信封,好奇地抽出里面的信纸,眼神落在首行,脸色微变。
玉簪亲启。
四个楷体小字仿若玉竹,泠然傲骨。
凌若的记忆有些恍惚。
这个字体,她很熟悉,而这个称呼,也跟刻到骨子里一样,难以忘记。
玉簪。
是她一时兴起,在魏书生面前起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