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点头,神色有些犹豫。
饿了三天了,胃早就虚空,没多少饥饿的感觉,孩子在这儿,她想多抱一会儿。
下意识的抬头,捕捉到卫央有些仓皇的背影。
刚才的怀疑和此刻的不安汇杂在一起,凌若后背一寒,再次叫住卫央,“你等等!”
卫央脚步略有虚浮。
凌若见他不回头,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眼看即将摔在地上,卫央眼疾手快地冲过来,以身做肉垫,护住凌若不摔伤。
凌若一把抢过他怀里的孩子,用尽所有力气,将孩子箍在自己怀里,“你骗我!”
“你骗我!”
凌若嗓音如幕,带着嘶哑。
抱紧怀中幼小的生命,眼神悲愤地望着卫央,卫央心底猛抽,知道再瞒不住,终于噤声,不再反驳。
凌若的心重重地往下垂。
脑中精光一闪,陡然响起一事,脸色苍白如纸。
一把揭开织锦褥子,露出里面小小的人儿。
她颤抖地抬起手掌,咬牙,狠心地打了一下这个出生刚三天的孩子。
没反应。依旧一动不动地睡在褥子里,呼吸清浅,皱巴巴的脸上,连丝毫涟漪都不起,好像凌若刚才一巴掌不是打在他身上!
——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婴儿该有的反应!
“卫央……怎么回事……”
凌若嗓音后背发寒,彻底扯开褥子,骤然的凉气让婴儿极为不适,微微睁开眼。
黑白分明的眼珠能照尽世间一切善恶,只是,里面的光,呆滞无神,跟一个先天失智的小动物一样。
凌若猛然抬头,惊骇又绝望的眼神落在卫央脸上。
“这孩子……?”
卫央沉默如钟,将凌若卷在怀里,让她颤抖的身体紧靠着自己,压抑而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安慰,“若儿放心……孩子只是暂时神智有些不清醒……以后就好了。”
粗糙的掌心轻拍凌若的后背,一下一下,似在哄孩子。
“会好的,你忘了我的身份吗?若儿放心,孩子一定会正常的。”
凌若听不到他的话。
脑袋里跟炸开一样,嗡嗡作响,整个人暴躁而狰狞,绝望的海洋将她彻底吞噬,抑制不住的眼泪簌簌落下。
孩子……竟然是个痴傻儿,她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出来的孩子啊!
不是不信卫央的话,他确实是神医,但若放到平时,哪怕是医死人他说的话也不会这么不确定啊!卫央根本没把握将孩子恢复!
为什么?是因为老天看她作孽太多吗?!
为什么啊!
隔着衣料,凌若有多痛,卫央便有多痛,他的心都在滴血,觉得自己无用之至,跟凌若所料的一样,卫央暂时找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孩子不是后天痴傻,而是先天不足,这种病光靠医术不能治好,必须辅佐世间的奇才能断病根!
“若儿……”卫央紧紧箍住凌若,只能用越来越紧的拥抱来安慰后者,凤眸含着痛色,“你放心。”
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痴傻下去。
总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
有我在,我是你和孩子永远的支撑和依靠。
一个月之后。
城主府张灯结彩。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想偷窥城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喜事,好回去说道说道,却被紧掩的大门堵住,只能悻悻地踮起脚尖望两眼,一无所得后,转身离开。
其实大部分城主府的下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被下了命令,最近几天不要去凌城主所在的院子,出府采办一应事务交到凌城主身边最贴心之人的手上。
凌若所在的院子。
噼里啪啦爆竹声响过之后,凌若抱着一个锦帕包着的小不点从屋内缓缓行到屋外。
屋外已经围了一圈人。
红缎、红樱、冯芫芫、甚至顾老也不愿千里要来看简儿。
是的,凌若生的儿子,小名叫简儿,大名等以后再起。
今日是简儿的满月宴,凌若最亲近之人全聚在一起,为简儿洗三,同时,凌若也要告诉这些身边之人她的决定。
凌若一下台阶,红缎便把简儿抢过来。
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码好胳膊的姿势。这是她特意跟那些乳娘学的,唯恐自己毛手毛脚弄疼简儿。
她对简儿宠的很,天天去街上搜罗各种小玩意儿,不管简儿会不会玩,一股脑全给他塞过去。
此时,手里拿着软木做的小拨浪鼓,逗弄着简儿精致的小脸,在他的耳边晃来晃去,滴滴翠翠的声音极讨人喜欢。
可简儿却一无所察。只瞪着一对黑葡萄一般的大眼,呆滞无神。
红缎的笑顿了一瞬,抱紧这个小侄子,心中酸涩一片。
明明生的这么精致……有那样优秀的一对爹娘,一出生便是皇子甚至太子之躯,为什么偏偏,会神智不清……
她看到简儿已经难过成这样,主子天天对着简儿,甚至连奶水都要亲自喂,心里该多么痛楚?
可她,却无能为力。
红樱在一旁狠狠拧了红缎的腰一把,红缎抽回神,脸上再次挂出笑,强迫自己笑的明亮,点了点简儿的小额头。
“瞧这脾气大的,还不理姨妈,你怎么这么坏呢……”
脆亮里带着孩子气的嗓音,让院内的气氛涨上去,其他人也一个个凑上来,发自内心地赞叹夸奖,尤其事顾老,抱着简儿时,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抖来抖去,唯恐自个儿一个不小心,把简儿给摔到了。
他们是真的疼爱这个孩子,即便这个孩子先天不全。
凌若眼眶发红,被卫央握住掌心。
卫央旋出一抹淡淡的笑,阴翳散去,煞气褪去,不是那个杀伐果断久居帝位的帝王,而像是又变成了初遇时,那个白衣翩翩的神仙君子。
“简儿以后要知道他娘亲在他洗三礼上哭了,定会怨我这个爹爹。”
他的掌心温热有力,支撑起凌若的一切坚强。
凌若放心胸口的酸胀,点头,带笑,“我可不能留下话头,让孩子以后怪我。”
二人对视一笑,皆看出彼此眼底发酸的柔意。
所有人都抱着简儿疼宠夸奖一番后,小小的身体又回到凌若的手中,她抱着简儿,似抱着世上最易碎的珍宝,心化成一滩水。
点了点鼻尖。
小家伙侧过脸。
这是她的孩子。一个月过去,早就接受了简儿先天不足的事实,她现在唯一想做的,是过好每一天,争取让简儿早点健康起来。
舒了一口气,抬头望向那边一直沉默站着的礼者,淡淡点头,“开始吧。”
满月洗三礼正式开始,被人抱着在银盆里清洗,简儿不哭也不闹,似是没有知觉一般,几个礼者对视一眼,皆惊异异常……
这孩子,看起来有些不正常?
不过毕竟洗三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几人压下惊异,为简儿擦拭身体,水顺着简儿的胎发上流下来,流到简儿的眼睛里……
这是洗三里的洗眼。
就算是一个大人,被这样对待也要呼痛挣扎,可银盆里的幼子,却依旧无所查,瞪着一对深墨的跟卫央如出一辙的眼睛,呆呆睁着,连眨眼都不会。
而后,清水刺激之下,眼圈慢慢发红,眼泪顺着眼眶流出来。
不哭也不叫。
这是个傻子!
此时此刻,几位礼者终于窥见了这个令人惊恐的事实,脸色发青,笼着简儿身体的手指有些颤抖。
凌若满心思沉浸在简儿红了的眼眶上,心疼的很,自然没注意观察几位礼者的神色变化,而卫央,则将这一切扫进眼底。
缓缓,浮出杀意。
洗三之后,便是一桌子酒席,婢女摆好以后,卫央说他有东西落在后院了,要去拿,凌若点头,嘱咐他快点儿,别让大家等着急了。
卫央柔声应下,只是转身后,如鹰般犀利的眼神锁住几个步入后门的礼者。
几个礼者见没人跟着,绕过环形拱门,确定没人后,开始议论纷纷。
“竟然是个傻子!天啊!阳城城主是女的不说,竟然生了个傻世子!”
“作孽做多了吧?你说要是把这消息递给城里的其他势力?咱们的报酬?”
“要想传送消息,咱们得谨慎点儿,有报酬也得有命拿啊……”
“是啊是啊……这个凌城主的势力非同小可,还有她旁边那男人,看起来绝非一般……啊!你怎么在这儿!”
嗓音猛地拔高,一脸惊骇地望着突然出现在前面小道上的卫央。
急忙摆手,手无足措,脸色发白,无力地解释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当着主人的面说计着主人家的事,饶是他们久经风浪久读诗书脸皮厚的远超常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可他们想解释,不代表卫央会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长剑出手,连一丝风都没露出来,三个礼者纷纷倒地,脖颈露出极大的创口,死的不能再死。
卫央抽回长剑,冲一边的扶桑吩咐,“拖出去埋了,别被人发现。另外,仔细探查城主府一切下人的动静,务必保证消息不泄露出去。”
“是。”
扶桑拖着几人的尸体离开,卫央将长剑抿干净,插回剑鞘,淡淡地转身,如玉的身形里带着一丝落寞。
抬脚走了几步,突然看见拱门下站着的青衣女子时,呼吸骤停,从未有过的恐慌卷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