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条街的目光都落在那只手上。
芊芊玉指,冰肌玉骨。
食指和中指撩起车帘,露出一段素白色的衣襟,正午的阳光打在上面,如同透明。
窥一斑而知全豹。
这是个绝美的女子。
周浩南站在丞相府的匾额之下,盯着那只属于少女的手,眉毛紧蹙,三分暴怒,三分唳恨,三分迫切,还有一分惶恐。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丞相府并不是没有丧事——它的女主人在前几天身亡客死他乡,他虽然还没有对外放出这个消息,但已经派了数个侍卫去青阳府迎她的尸体。
现在应该已经到青阳府城了吧?
这丧,难不成是为婉君而备?
不可能。
周浩南猛地摇头,身形竟有些不稳,逼得他后退两步才保持住平衡。
绝不可能。
凌婉君当初嫁给他,同凌家决裂,同父母断绝关系,又同当今陛下闹翻了,满卫京没有一个手帕交,更没有一个知心人。
要不然为何女儿失踪后,她一时之间毫无助力,错失了最好的寻找时间,半年之后才联系上远在漠北的父母,同皇帝讲和,得到一队侍卫,供她驱使?
不会有人为她奔丧。
凌家家主和家主夫人恨不得没有她这个女儿,皇帝更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而兴师动众。
可为什么?心底的不安似受了风的火苗一般滋长、繁衍、乱窜、烧到心窝、烧到脑子里、烧得他脸色通红,眼珠肿胀?
“不可能……”周浩南喃喃道。
目不转睛、屏住呼吸、用尽全力盯紧那个从马车里出来的少女。
心却狂跳如烈鼔。
凌若从马车里出来,莲步轻移,脚下的丧纸沙沙作响,她的双手捧着一个牌匾,一身雪白,长发如墨,眉眼低垂亦遮不住绝代的风华。
四寂无声。
白纸铺的路面,黑如墨的马车,走出来的雪衣绝美少女。
视觉的冲击,色彩的对碰,围观的众人连呼吸都忘了,呆呆地看着她。
她是谁?
为谁丧?
周浩南没看清她的脸,却已经目呲欲裂,靠着跟来的书夫人的搀扶,才能站稳。
“不可能……”他哑着嗓子,盯紧了少女手里的牌匾。
——那是一幅画,画中女子穿了一身杏黄色长裙,五官绝美,眉眼温柔,含笑的眼里似藏了如海的深情,盈盈脉脉。
凌婉君!
当年他第一次见她,她就是这幅打扮坐在榕树下,让他一见倾心,使尽千番手段娶回家中!
往事如潮,挣扎着撞进周浩南的眼里耳里脑海里,无数画面纷涌而下,逼得他双眼渗出血泪,凄惨如厉鬼。
“啊!”书夫人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又湿又粘,急忙抬头,待看见周浩南双眼滴血后,骇的失声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相……相爷?”
凌若虽然垂脸,却将这一幕看的仔细。
微风朝南,正对丞相府的正门,而周浩南,则站在风口首当其冲,有什么味道,他都是最先闻到——比如这东西。
凌若拍了拍手中的画框,簌簌的黄色粉末,几不可查地坠到地上。
让人神魂颠倒的药粉,确实好用,可惜,只吸入第一口的时候起效果。
再看周浩南,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双手往脸上一抹,森森的鲜血凄厉煞人。
脸色阴沉如铁。
而他的脚边,则是毫无形象瘫软在地上的书夫人,一脸惊骇地望着他,如望着地狱饿鬼,惶恐又惊慌。
不堪大用。
周浩南厌恶地别过脸。
而原本目露嫉恨,盯着书夫人的王氏,瞅准了机会,冲身边婢女使了个眼色后,行至周浩南身边,掏出绣帕递过去。
——绣帕洁白,上面绣着一棵青松,风姿葳蕤,根骨遒劲。
周浩南最爱青松。
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那绣帕。
等他看清递手帕的是王氏时,眼底一闪——最懂他还是她啊,虽然有些不识大体,但陪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擦了擦手,绣帕上沾满血迹,他眼神一暗,将绣帕甩在地上。
却默许了王氏站在他身边。
而书夫人那边,则被王氏的贴身丫鬟珍珠扶起来,强拖硬拽着去了府门里面,目露嘲讽地看着她,“人呀……要学会知足。什么身份干什么事,别肖想些有的没的,省得到最后,连活着都是问题。”
还欲再说,那边望风的红玉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手脚快点,别被人察觉出什么。
珍珠点头,扭脸再看书夫人,面露阴狠。指甲一个用力,划破了紧握住的书夫人的手腕,听到后者的呼痛声,才缓缓松了手。
“书夫人好自为之。”
珍珠留下一句话,甩开袖子,大踏步离开,对待她如对待一堆垃圾。
大家同是相府家生的婢女,凭什么你能飞上枝头当凤凰成为主子,而我却还是婢女甚至还要在你面前卑躬屈膝?
你嚣张啊?得了相爷的厌弃,你充其量就是个破鞋,书夫人?呵呵,什么东西。
王氏和周浩南还是没看清楚凌若的脸,却都蹙紧了眉头。
直到凌若抬着凌氏的遗像走到丞相府门的台阶下,欲要再前进时,周浩南怒道:“大胆!姑娘家家的不知羞耻,光天化日之下糊弄诋毁我丞相府,来人,把她给本相抓起来!”
话音落下,身侧几个带刀侍卫亮出了长刀,前后堵住凌若的路,长刀炸炸,寒光凌冽。
凌若看着伸到面前的长刀,眼神一缩。
红缎已经冲至人前,右手一抖,带着倒勾的长鞭甩出去,正对凌若的那个侍卫,被他一鞭子摔飞,呼痛声还未响起,便消弭在空气里。
周浩南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那侍卫的脖颈鲜血淋漓,头一歪,再无呼吸。
在他的府门前,一言不合一鞭抽死他府里的侍卫?这事要传出去,以后丞相府还怎么在京城里立足!
周浩南暴怒,“哪来的畜生!”
转头,怒视那些有了退意的侍卫,“相府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他的话音落下,那些侍卫也不再犹豫,目露寒光摩拳擦掌,几十个一起出动,将凌若和红缎两人团团围住。
兵器交接磨蹭,如恶魔的牙齿在咀嚼。
凌若终于抬了头,隔着刀锋,遥遥地望着那高台之上的中年男子,笑的温柔。
“爹爹,真要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