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四王爷离开了军营，却没有直接跑路，而是就势蹲进了旁边的山林里。

反正现在的雾挺大的，他根本不担心会被人看见。

一不怕被李姥姥看见，这样就保证了自己的人生安全。

二不怕被卢比文看见……说到底，四王爷就是四王爷。不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该是朝廷的四王爷时，他就只能是四王爷。

四王爷，不会相信任何人。

于是贾振翼赶到李姥姥和况文虎身边时，脸色实在不怎么样。

“情况不对，四王爷不在敌营之中，我们的布置也没有堵住四王爷。”贾振翼这么通报说。

“我之前说，四王爷，有魄力、有胆量。”况文虎用大拇指揩了揩自己的宣花大斧上面那个刚刚砍击卢比文短刀时崩出的缺口，满脸的后怕，和“居然有这种事括弧问号”。

“如今再加一句，够奸猾。”

“他知道我们既然是有备而来，那就没有会放任他离开的道理，一定对他单独逃脱的行为有所准备，所以他不跳这个坑。”况文虎现在又是一副“事实就是如此”的样子。

“而且，刚刚那些逃兵，正好就为他去探了路。”矮瘦子接茬。

“再而且，眼前这位老将，有大能，四王爷可能也是对他抱有期望的吧。”这是贾振翼说的。“好一对主仆。”

李姥姥默不作声，拿一团棉布捂着嘴巴和鼻子。

其实他会信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中年破相，怕是会晚节不保啊。

他也相信所谓的相由心生，一个人如何看待评价一个事物，可能恰恰就是在评价自己。

比如，况文虎该是一个有魄力有胆量同时又奸猾的人。话太多的家伙，其实可能就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人。他们想藏住什么事是很简单的，反正你也不知道他对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矮瘦子钟爱旁门左道，喜欢捷径，一如他用毒杀人。

贾振翼……很热血，很笨，对这个世界抱有奇怪的好感。这种人通常都死得早，如果没死的话那就是运气足够逆天。大概，老天爷也不希望这种人死得太惨了，所以把他们的命造得硬了一点。

况文虎就这么眼看着对面那几个光看神态就与众不同的人在那说话，表现得丝毫没有什么想法的样子。

两群人之间的大火烧掉了所有能烧的东西，火势渐渐减弱。

直到卢比文派出的斥候回来报告。

时间再倒回到一刻钟之前。

溃兵分成几股，四下逃窜。

除了通往他们原本目的地的山谷，其它的方向都有人跑过去了。

陷坑、落石、檑木、飞箭、毒虫……

于是那些人都一去不复返了。

只有一条路完全是由人把守，就是刚刚有弓手冒出来的那个方向，是大军的来路。

那里是四王爷最可能逃离的方向。

“没有发现四王爷。”斥候这么对况文虎说。

心安之后，况文虎看向眼前那百来号人的目光顿时就不善起来。

【我有精兵五十，骑兵三十骑，弓手四十，忠勇之卒一百有余……伤兵百十……】

【敌有乌合之众……蛮勇之徒百余，骑手二十……】

【但我身处的，却几乎是绝境。】

况文虎四下看了几眼。

【士卒有半数中毒，如今只是强行忍耐；四下大雾，不知伏兵几何；后路又有陷阱，不敢轻退……】

【最重要的是……大人！还在此地！】

况文虎又再细细看了看李姥姥他们。

【那个身强体壮的，蛮猛有余，变通不足，该是半路出家，十招即能斩于马下。】

【那个背了梭镖的，脚步虚浮，面有病色。该是大病初愈……看着像是毅力非常之辈，怕是借着鸦片刚刚从阎罗殿爬回来的。】

【那个矮瘦子，是南人，就是他下的毒！有机会必杀他！】

【使宣花斧的那个，实力与我在伯仲之间，但乱战起时，，乱箭可杀之。】

【旁边躲躲闪闪的那两个，一个应该是有自知之明……还有一个，用的环首重刀，是高手，且正好克制我，这就麻烦了。】

【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他们，是谁在主持大局。】

于是在那一瞬间，况文虎和李姥姥，对上眼了。

……

“和你旗鼓相当的对手，他们接下来下的那一步棋，往往就是你最不希望他们下的那一步。”李姥姥亲声念叨。“我有没有说过这种话？”

“嗯呐。”况文虎回头应答。

“传令下去，让开道。同时，准备好火攻之物，还要把自己身上打湿了。”

“列阵！”卢比文再次举高了手，大喝一声。

精兵在前，伤兵在侧，弓步在中，骑兵游巡于四周。

“向前！”卢比文挥臂下令。

“杀！”军阵齐声大喊着向山谷推进。

“淦！”贾振翼直接骂出了声。

山谷的地势不够凶险，很多的陷阱都无法完成。李姥姥他们人手又不够，不可能面面俱到。

所以李姥姥完全没有对山谷做出任何安排。依照他的设想，开战的时候，山谷里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不会有人敢往里面闯的，更何况还是一整支军队。

但此时此刻，相对而言，卢比文只是举得，走山谷继续朝目的地前进，要比无论朝哪个方向溃逃都好。

剔除了杂质之后，他手里的是一支精兵。而之前他对敌人攻势的应对，相信也被士兵们看在眼里。同时还有那些溃逃的反面教材，从他们如今被包围的情况就能大致猜出逃兵的下场了。

【要想活命，找大佬带！】

军心可用！

只是。

【他们退了？】卢比文心跳加快。

李姥姥举着一个火把越众而出。

他脸上缠了绷带，绷带上是斑驳的鲜红血迹，这样看起来，好像在笑。

“哗！”

李姥姥身后的所有人都举起了一根短棍，星星之火被传递，飞快燃成了一片火原！

李姥姥高举火把，扔出去。

百十个火把，一齐被扔进了四周的山林之中！

“蓬！”早就安排妥当的引火之物瞬间被点燃，热浪带来大风，整个山谷的雾气为之一荡，瞬间清楚了不少。

火起！

……

【王爷！】卢比文眼前一黑，几欲昏倒！

“逆贼！尔敢！”

卢比文暴怒了，暴怒着就忘记了很多很多东西。

他现在只想冲上去，把李姥姥那坨上好的肉大卸八块！

贾振翼举起了梭镖，齐州佬握住了刀柄，矮瘦子摸出了吹筒，老色鬼从旁边一个汉子手里拿过了弓箭……

“慢！”

蓬头垢面的四王爷浑身湿漉漉地从大火中走出来，张嘴大声喝止了卢比文。

然后忍不住咳出一口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