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是寒酸不寒酸的问题,捕头王是打心底地觉得,車城,不适合用来办喜事。
尤其是他自己的喜事。
車城人,尤其是捕头王这种注定要为了車城存亡上战场的人,潜意识里,已经把車城当成了自己的坟墓。
他们要在这挣扎穿透土壤,在这生长,在这盛放,在这枯萎,在这被埋葬。
那么在坟墓里办什么婚礼啊,冥婚吗?
但新娘子好像完全不这么想。
作为一个武人,还是那种和李姥姥这种野路子完全不同的有着高深“功力”的武人,可不仅仅只是能杀人那么简单。
他能感觉到,新娘子,就是那个他今天才见到的女人,甚至不能说见到,因为新娘子还盖着盖头……
她在兴奋,在高兴,在紧张,在激动得不住颤抖。
但她没有丝毫幽怨,没有惧怕,连和父母分别的忧愁都没有。
【心真大啊,你就这么放心我吗?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呢妹子,万一我……哼,没有万一,我钱少爷就是这么完美这么天下第一!】
【但毕竟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啊,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捕头王有好几次想要下马到花轿里去,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认真记住她的脸,然后问她:“你真的考虑清楚要嫁给我了吗?”
嗯,也就想想,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前大夫绝对会打死他。
接了新娘子回車城的路上,迎亲队伍里居然凭空添了几分杀气。
不远的地方刚刚发生了一场百来人规模的战斗,硝烟和血型混合的味道还没有从空气中散尽,而比这些更浓郁的一种不被嗅觉所察但更容易被人知觉的味道,已经让所有人头皮发紧。
于是乐声渐大,礼炮愈响。
一直到了車城,到了钱家大院。
今天的钱家大院自然不会只有前大夫一个人,庭院里也不可能再像往常那样摆满各种活的干的整的碎的药材,已经收拾开了。
捕头王在人群中看到了卢比文和李姥姥,还有廖家的廖吉,按辈分要叫一声大哥。
全须全尾,也龇牙咧嘴。
尤其是李姥姥,说面如金纸都不算过分。
【至于吗,就为了蹭我一顿喜宴?】
当然,这是玩笑话。
拜过高堂,走完了流程,新娘子就被送到洞房去,宴席开始。
捕头王脑子里有点发懵。
【不对啊,特么的这不对啊,我怎么就这么从善如流……不,应该说兴高采烈地就照办了呢?我的膝盖有这么软的吗?刚刚那三拜,别说不情不愿,我这是急不可耐啊!】
【我去……之前还想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结果拜起堂来……这算什么,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老实?】
不容他想得对仔细,新郎官可是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
【不虚的!完全不虚的!】
【車城的粮食,三年前就开始管制了,怎么可能还有酒!】
【想灌倒我?不可能的!】
然而,世界上有种酒,叫地瓜烧。
不要小看先人的智慧和对堕落生活的追求啊混蛋!
空气中弥漫一种不知是烤地瓜还是煮地瓜散发的香味,捕头王一走到庭院中就闻到了那气味。
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误闯了这么龙门阵一样。
但今天他是新郎官,不能怂的。
而且又为什么要怂!他可是新郎官!
推杯问盏,宾主尽欢。
夜至,华灯初上。
捕头王被轮番灌了不知道多少酒,但脚步居然还只是有点虚浮而已。
他站到洞房前。
他深吸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挺有先见之明。
他子啊宴席上特意留了一点肚子。
……
这里,可还有一杯酒呢。
推门。
大红色!
大红的地毯,大红的新漆家具,大红的新被铺,大红的被铺上有各种花生、红枣之类大红的果儿。
最主要的是,有个大红的新娘子。
那是将要和他捕头王走完接下来的整个人生的女子。
一种新奇,一种忐忑,一种骄傲,一种喜悦。
【从今往后,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
【我在想什么呢!老子当然是人!】
捕头王走过去,坐到新床上。
新娘子在绞手指。
……
大概是在奇怪捕头王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那凤冠上的珍珠和玉珠都在轻轻颤动。但因为礼还没成,新娘子也不好动作,只能忍着。
突然,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新娘子居然“噗嗤”一声,笑了。
捕头王愕然,愕然之后回过神来,自己也轻轻地笑了。
手边就有一条秤杆,是那种称药材的小称,纯金的!
那算是钱家的传家宝了。
捕头王拿它来,挑起了新娘子的盖头。
新娘子慢慢转过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捕头王。
“噗嗤……”她又笑了。
捕头王也笑了,他问:“你笑什么。”
“你不也在笑嘛。”
【呦呵,这回答,也不算无趣嘛。】
这倒是有点出乎捕头王的意料。
在他心里,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东西,是迂腐的。而会因为这种东西而结婚的人,大抵也不会太……
有朝气。
只能说图样!
他能想到的事!他爹会想不到?!
按照老话,前大夫吃的盐,比捕头王吃的饭都多,而且还没得高血压!
“我笑,是因为看见你笑了。”
……
“我笑,是因为……”新娘子伸手,往四周一划。
“今天是你我大婚之日,现在是你我大喜今宵。从今往后,我嫁为人妇,相夫教子。而我的夫君,传闻中还是一位英雄。”
“女子生为浮萍,今日有依靠,今生有所属。”
“难道,我不能笑吗?”
……
“能,你想怎么笑,就怎么笑哈哈哈哈……”说着,捕头王倒是先笑了起来。
笑着倒了两杯酒。
“想清楚了,喝了这杯酒……”捕头王的话还没说完,新娘子已经把胳膊缠住了捕头王的胳膊。
她挑衅一般地看着捕头王。
“那你知道,喝了酒之后,应该干什么吗?”耍流氓!这货耍流氓!
新娘子面颊一红,然后杏眼一睁,再次挑衅一般地看向捕头王。
“虽然小女子不经人事,但自幼习武,不说伏虎擒龙,但倒还真未有怕过什么。”
【有意思,我怕是娶了个悍妇。】
两人一齐仰头,干了那杯交杯酒,然后四目相对。
……
“噗嗤!”新娘子又笑了。
这次捕头王没有再问她笑什么,而是如猛虎下山一般……
刚刚有个人,可是说要伏虎擒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