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的门帘猛然一掀,王碾子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便看见刘二杆正阴着脸坐在桌案后面,捧着几页纸张闭目苦思。
听到响动和呼吸声,刘二杆便睁开迷离的双眼,随手放下手里的消息记录,看着王碾子心不在蔫问道:“军令可传出去了?”
王碾子喘了几口气,对刘二杆笑道:“从亲兵营挑了十个良乡村的,一波往威海卫给马成传令,一波赴夏镇给周浩传令,好容易私下交代清楚,刚刚收拾停当打发他们走了。”
见刘二杆微微点头,王碾子又笑道:“才又找了吴天武,也将重哥今夜聚将议事的军令传达了,这一大圈子绕的,又是着急又是保密,可是把我累得不轻。”
刘二杆点点头,起身围着桌案绕了几圈,然后指着上面的几页纸张问道:“你怎么看?”
王碾子犹豫了一下,一边整理思绪一边缓缓说道:“齐党方面容易,山东地方拒绝不了这么大的利益,即便反水也没有那么快的手脚,所以嫌疑最大的就是冯佺。”
刘二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这么多的土地,不等山东民乱彻底爆发,齐党根本不敢出手破坏,即便想要过河拆桥,他们也快不过赵颜的八百里急报。而唯一有这个动机,还能算好时间节点的,便是一直居中与我联络的冯佺。”
王碾子皱眉问道:“如果真是他,他的目的何在?”
刘二杆冷笑道:“不过是一箭四雕罢了。”
王碾子疑惑道:“点破山东内情是一箭,那这四雕又是什么?”
刘二杆负手踱步说道:“冯佺投靠了魏忠贤,他对咱们出手,便是魏忠贤对咱们出手,此正是离间之计。如今魏忠贤和重哥奸情似火,魏忠贤不仅忌惮咱们,还仰仗着咱们的力量,当然也垂涎着海上的大利,齐党既想依靠魏忠贤,又想控制魏忠贤,自然不希望魏忠贤还有咱们这一支助力。”
王碾子摇头说道:“可若是东林出手,他根本达不到离间的目的啊?”
刘二杆笑道:“山东的首尾如此干净,东林如何能够知道,即便今晚叶向高没有提醒重哥,咱们早晚也能想到齐党身上去。”
王碾子笑道:“冯佺岂会如此不智,这不是把他自己和齐党也卖了吗?”
刘二杆鄙夷道:“他只是向叶向高隐约露个口风,想来必是既能提醒叶向高,又根本落不下口实,然后便抽身后撤看热闹。即便到时候咱们和魏忠贤对质,他自然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他既不会出头为叶向高作证,叶向高堂堂首辅,也没脸拿冯佺含含糊糊的昏话当堂指认。”
王碾子点点头,接着问道:“第二雕便是诱发东林和咱们不死不休吧?”
刘二杆冷笑道:“若非山东民乱,又阻断了运河,东林岂会与重哥干休。等咱们平息了白莲匪患,再引诱心有不甘的东林出手,主动递刀子拼凑证据,帮着东林下手弹劾攻歼。东林一而再,再而三对咱们下手,重哥愤怒之下必然大举反击,到时候无论谁胜谁败,当然最好两败俱伤,得利的只能是坐山观虎斗的齐党。”
王碾子恍然大悟,对刘二杆冷笑道:“咱们虽让东林连连吃瘪,可是东林依旧独霸朝堂,明年又是京察大计,如今阉党刚刚成型,他们自然不敢硬敌,便想挑动我们和东林决战。”
刘二杆冷笑着点点头,鄙夷道:“重哥两次出手,都让东林大败而归,若是咱们能重创东林,能否帮着他们崛起不说,最次也能帮着他们挺过东林明年的杀机。”
王碾子目光闪烁,忽然冷笑道:“这第三雕便是重哥和天子了吧?”
刘二杆点头笑道:“咱们纵乱山东,挑动白莲,即便天子再由着重哥胡闹,也容忍不了咱们参与造反。届时无论天子是否治罪重哥,只要能在天子心里,埋下对重哥的怀疑和忌惮,那他们就赢了。既然东林和定边皆不可靠,自然就只有阉党可以依靠,从而获得独宠。”
王碾子冷冷问道:“二杆,第四雕又是什么?”
刘二杆笑道:“节约粮食罢了。定边军南下,旦夕便可平乱,可是乱民整治,恢复地方,处理土地,提供粮草,却不是马上可以完成的。若是东林被挑动攻歼,天子和魏忠贤又对重哥有了敌意,到时候他们自然可以省下欠付咱们的粮食。”
王碾子气道:“每亩地只要两石粮食,这他们也要抵赖,还他娘的是不是人?”
刘二杆冷笑道:“贪婪而已,若非贪婪,齐党岂肯配合咱们,掀起地方的民乱。正好,当初重哥为求脱困,不耐烦和齐党讨价还价,而且也没有处理地方的耐性,便答应了齐党两石的要求。当时我便心疼,只是重哥主意已定,便没有继续反对,如今冯佺既然出手,那就不要怪我无情。今夜我便上门当个恶客,一亩一亩核算我没耐心,可是直接多要个五六十万石粮食的能力还有。”
王碾子笑道:“冯佺若是不给呢?”
刘二杆哈哈笑道:“叶向高低头罢战,咱们撤出白莲,定边军平叛在即,等扫除了山东的首尾,老子还怕他们个鸟。到时候干脆直接卖地,不限于山东本地,凡一亩田五石粮食,那还不得卖得抢破了头?”
王碾子噗嗤笑道:“这么说,你准备放过冯佺?”
刘二杆冷笑道:“让齐党得罪了咱们,断了他们染指大海的念头,还要多付出几十万石粮食,你觉得冯佺能好过吗。再说,也只能如此了,否则不是魏忠贤招惹咱们,而是咱们出手对付魏忠贤了,这也是冯佺敢这般无所顾忌,算计咱们的底气。”
王碾子忽然问道:“二杆,你觉得这里面有没有魏忠贤的手脚?”
刘二杆摇头说道:“我觉得不像。咱们就要远离中原殖民大员,还是给天子和魏忠贤去弄银子,魏忠贤此时出手对付咱们,既是不智也无必要,就是真想对付咱们,也得等他立足朝堂,大杀四方的时候。”
看着王碾子还要再说,刘二杆忽然笑道:“你心里明明知道,却故意扯三扯四地瞎问,可是不愿和我谈谈谁是内鬼?”
王碾子苦笑道:“山东之事何等隐秘,能够接触和发觉此事的,不是你我等人,便是定边军的几位将领,这如何让我下手?”
刘二杆盯着王碾子冷笑道:“马成嫌疑最大,可他犹犹豫豫半天,最终还是出手了,我反而最不怀疑此人。蒋海山、王福、田大壮、姜大丹四人皆在海上,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也可以暂时排除。吴天武就是个混子,跟外面交往最多,最抵守不了富贵美人的诱惑。李晟素怀大志意在封侯,最容易被勋贵拉下水。铁毅热血冲动志在沙场,对孙承宗反攻辽东的方略最是积极。你认为他们之中,谁最可能是出卖定边军的内奸?”
王碾子脸色青白,犹豫半晌最终艰难说道:“他们虽然曾经动摇,可是若说出卖定边军,估计他们还做不出来,只能说他们都有嫌疑,没有证据之前,却不能定罪。”
刘二杆冷笑道:“不错啊,还知道秉公论事,不敢昧了良心攀诬兄弟,那你如此遮遮掩掩,到底是要保护谁?”
王碾子恼羞成怒道:“我需要保护谁,总不会是我出卖了重哥吧?”
刘二杆冷笑道:“当然不是你,你从小老实懦弱,既不是这种人,也没有做这种事的胆子。”
王碾子怒道:“那你针对我做什么?”
刘二杆淡然一笑,转身走进桌案,抓起那几页纸张,举起来对王碾子问道:“定边军上下将领的记录皆在,为何偏偏少了骑兵营的亲军?”
王碾子一愣,然后讥讽道:“亲兵营皆是重哥心腹,不是跟着重哥改天换命、出生入死的川兵,就是咱良乡村的兄弟,这也需要调查吗。这里面的记录,不仅少了亲兵营,也没有你刘二杆和沈家班麾下的暗军!”
刘二杆仰头哈哈笑道:“你说得倒是理直气壮,老子告诉你,若是有一天你怀疑我背叛了定边军,不仅可以随意调查,必要时尽管出手诛灭了老子。杜小山说过,我们既然已经得到,就决不能再失去,这句话我也送给你。”
看着王碾子低头不语,刘二杆终是长叹摇头,最后苦笑道:“我希望你跟他说,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一次,就别怪我不念旧情。碾子,不是我心狠手辣,可是若没了定边军,没了重哥,再让你回到良乡村去当蚁民,你还回得去吗?”
王碾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阴着脸问道:“他只是一时糊涂罢了,你也知道他一向有心结。对了,你是怎么发觉的?”
刘二杆冷笑道:“你也知道老子手下有支暗军,为何偏偏还要去老子的地盘吵架?”
王碾子一听,立即苦笑道:“那青楼是你的地盘?”
刘二杆笑道:“不是,里面的女人才是老子的人,你不知道凡是女人,就是重哥的红颜知己吗?”
王碾子一脸恶心地说道:“所以你打着重哥的名义,收了她们当暗军?”
刘二杆笑道:“重哥给老子的命令,是叶向高放个屁都得知道,老子当然进步了他们的身,幸好他们上上下下都喜欢醉生梦死。”
另一个军帐内,沈重悲愤地呼道:“是老子自己摔的,不是老丈母娘打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