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听了魏忠贤的肺腑之言,感动得热泪盈眶,越想就越觉得对不起这个仅仅当了一天伴读,就远赴千里征战辽东,纵横四海供奉内帑,搜刮朝女充实后宫,不要命,不要钱,不要名,不要官,不畏艰险,不计荣辱,不顾声名,不留后路的忠臣典范。
感慨过后,朱由校问道:“朕也觉对不起他,你有何办法,可对沈重稍作弥补。”
魏忠贤忠肝义胆说道:“沈大人不是读书人,做官就免了。可既然此时沈大人进退不能,皇爷何不干脆开恩,让他和定边军抽身远离辽东,专一经营海上?”
朱由校摇头道:“熊廷弼和王化贞经抚不和,广宁、山海关大军亦非强军,熊廷弼辽东三策,除了利诱蒙古,辽南定边军乃是关键一环,辽东此时,还离不了沈重和定边军。”
魏忠贤笑道:“明去暗留呢?既给了朝廷一个交代,又能够让沈重脱离辽东,还不耽误辽东大局?”
朱由校不解道:“你这老货别卖关子,速速说来。”
魏忠贤笑道:“罢其辽东监军之职,给朝廷诸臣一个交代。沈重和定边军南下,监军登莱,即可抽身一意经营大海,亦可跨海北上支援辽南,岂不两便。”
朱由校说道:“那辽南呢?定边军一去,辽南空虚,熊廷弼三面围攻建州的方略可就空了一环,恐怕要坏大事。”
魏忠贤笑道:“王化贞为毛文龙请功,兵部张鹤鸣推波助澜,升迁公文已至内阁。其文曰,辽沈大败,全辽不存,唯有勇士,孤弱寡军,千里而上,光复镇江。辽右有望,百姓望归,建奴惊骇,震动全辽。三军振奋,慨之以慷,功高不赏,何以激扬。”
朱由校气道:“朕没兴趣听诗,说说他们的打算。”
魏忠贤呵呵一笑,说道:“张尚书的意思是毛文龙难得,当以重赏,想直接让毛文龙升任总兵管,开镇东江。”
朱由校笑道:“毛文龙难得,确实当赏。”
魏忠贤鄙夷道:“也就是毛文龙身后有王化贞罢了,而王化贞又是叶阁老的弟子,毛文龙这光可就借大发了。皇爷您想想,毛文龙和沈东海想比,功业天地之差,待遇却倒过来,也是天地之差,岂能不让老奴为沈东海而鸣不平。”
朱由校此时方明白魏忠贤的用意,噗嗤一笑道:“将铁山防线交予毛文龙,趁机让沈重南渡大海,监军登莱是吗?”
魏忠贤摇头笑道:“东林党正在廷推登莱巡抚,沈重去了登莱,岂不还要重头再来,再受制于人。”
瞧着朱由校不耐烦,魏忠贤笑道:“罢其辽东监军之职,辽东也好,辽南也好,朝堂和辽东文武,再难牵连沈重和定边军。而有了登莱监军之职,则可名正言顺指挥登莱水师,不受登莱巡抚干扰。如此,可命沈重驻兵威海卫,即可躲开辽东责难,一意经营海路,亦可控制辽东海上物资输送,让两地文武不敢得罪,三则辽东有变,可直接从山东出兵,为天子撑住辽南大局。如此一来,岂不一举三得。”
朱由校想了想,笑道:“离而不离,不受辽东倾轧,不受登莱制约,进可支援辽东,退可经营大海,高!此计甚秒,行啊你这老货,去了司礼监,没荒废时日,倒是长进了不少。”
魏忠贤笑道:“还不是皇爷您会调理人,再说也是老奴心疼沈东海,这都是被逼出来的法子。还有啊,皇爷你手太大方,一下子就给熊廷弼调拨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这内帑可又空了,老奴就盼着苦海脱身的沈东海,赶快控制海路,力压江南海商,为皇爷和大明解忧啊。”
朱由校哈哈大笑,指着水车对魏忠贤笑道:“你急,沈重急,朕更急。看到这东西没有,沈小子无耻,又逼朕给他做工,朕这些时日,正苦心积虑地给他改进战船尾舵呢。”
魏忠贤故作惊奇道:“皇爷,这不是水车么,怎么还能用于海船尾舵。”
朱由校得意道:“你以为战船纵横大海,光靠风帆就行?水师交战,航速为重,若是逆风或是无风,甚至顺风追逃,没有敌人船快,也是必败无疑。沈重来信求援,说如今海船的尾舵和划桨,操作费力,而且极易磨损,这不,求着让朕给他改进呢。”
魏忠贤瞧着天子明损实褒,待沈重不象是臣子,倒有些挚友的样子,心里不由暗恨,对沈重也更加警惕。同时心中冷笑道:“就算你得天子信重,咱家现在还奈何不了你,可还不是罢了你得辽东监军,嘿嘿,二个监军变成一个监军,想要建功立业,嘿嘿,那登莱监军可比得过辽东监军么?”
魏忠贤得意拜别朱由校就要离开,却见一个小太监急急跑来,将一个锦盒呈给朱由校。朱由校一见大喜,连忙接过打开,却见一堆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贝壳下,压着一封厚厚的书信,正是沈重每月一封、风雨无阻的马屁奏疏。
朱由校读得津津有味,一目十行,不时哈哈大笑,连连大骂无耻,最后忽然抬头瞪了魏忠贤一眼,便又继续看了下去。
魏忠贤丈二摸不着头脑,转身就要离去传旨,却听朱由校忽然扬声说道:“魏忠贤,数月间你派孙隆二赴须弥岛,所为何事啊?”
魏忠贤不知道沈重书信内容,却是不敢再赌,便实话实说道:“老奴势孤力单,总为朝臣欺负,便想联合沈重,同为天子齐心效力。再者内帑空虚,想着沈重海上劫掠,必然富有,便想索取一二,以供天子。孙隆回来,给老奴交了十五万两银子,已经入了天子内帑。”
朱由校脸色一缓,点头道:“既敢实言,想来心底无私,朕且信你,不要再有下次。”
魏忠贤急忙躬身领命,连称“老奴遵旨,老奴不敢。”
朱由校忽然噗嗤一笑,对魏忠贤说道:“传旨,孙隆任南京镇守太监,南京锦衣卫可任意调度,若孙隆行事荒唐,被人弹劾,一律留中,不作处理。”
魏忠贤眼前一黑,十五万两银子刚没,这五十万两白银卖掉的南京镇守太监,又白白给了孙隆。魏忠贤得意全无,恍惚间领命离去,心中悲叹不已。
须弥岛上繁忙一片,潘林、刘大江、王老蔫等人,正指挥着十万朝鲜劳力,忙着拆卸装船,将需要迁走的工坊运往威海。
马成、王福、吴天武、李晟、姜大丹、田大壮诸将,正指挥着定边军步骑铁甲,分批列队,走向威海归来的蒋海山战船。最后一批士卒和工坊,将和沈重一起,南渡大海,奔赴山东,扎根威海,再建家园。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沈重仍然没有回来,诸将心焦之下,纷纷大骂沈重神经病,居然兴致勃勃当起了导游,领着兵败镇江、使无数辽右百姓惨遭屠戮的毛文龙残部,游览定边军辛辛苦苦,花了无数人力物力打造的辽南铁壁,铁山防线。
而此时,新鲜出炉的登莱水师监军,沈重沈大人,本着世人难知的阴暗心理,一路得意洋洋、兴致盎然地头前领路,领着后世争议不断、最终屈死袁崇焕之手的辽东名帅毛文龙部,一路从铁山至皮岛,再从皮岛至须弥岛,兴奋地指着沿途的工事布局,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而毛文龙部,一个个甲胄破损,刀枪折断,血迹斑斓,狼藉不堪,大败之后的惨烈一目了然。他们被变态的沈大人逼着,顺着铁山北面的蜿蜒长城,走过铁山东面的汹涌大河,越过铁山西面的道道沟壕,在湍急护城河下仰望高耸棱形的铁山雄城,还有铁山中央高耸的险要工事,再进入地堡坐船通过地下河流直入大海,上岸浏览寸草不生却工事林立的皮岛,最后回到远离辽东,三山临海,应有尽有的须弥岛,毛文龙部颓废的士气早就一扫而空,目光坚毅,信心百倍。
沈重拍着毛文龙的肩膀笑道:“铁山防线如何?”
毛文龙喝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沈重点头笑道:“皮岛如何?”
毛文龙神情雀跃,坚决说道:“进可渡海,退可藏兵!”
沈重得意道:“须弥岛又如何?”
毛文龙神色缓和,意气风发横指辽东,大声道:“有此海外仙山,辽东永不沦陷。”
沈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定边军如何?”
毛文龙羡慕道:“辽南铁壁,天下强军,建奴折戟,八旗束手。”
沈重忽然神色一冷,问道:“那我为何坐视辽右失陷,辽南不保?”
毛文龙苦笑道:“收复镇江后,末将已是得了教训,四城百姓被鞑子屠戮一空,如今悔之晚矣。当初定边军势单力薄,强不可久,胜而复失,大人怕连累百姓吧。”
沈重冷笑道:“你若为定边军主将,日后当如何?”
毛文龙沉思良久说道:“以铁山为后盾,以沿海诸岛为跳板,时时骚扰,处处设伏,敌来我走,敌去我回,若攻北元,南下广宁,则全军尽出,偷袭牵制。”
沈重肃然道:“百姓呢?”
毛文龙毅然道:“百姓安则哨探,不牵连百姓赴死。百姓危则救难,蓄力壮大,待机光复辽南。”
沈重哈哈一笑,拉着毛文龙的手走到船边,挥手指着铁山防线说道:“铁山,我的,给你!皮岛,我的,给你!须弥岛,我的,给你!白银、火器、甲胄、工坊、别墅、桑拿,还有六千训练有素的辽兵,全是我的,也都给你!唯有一点,你必须牢牢记在心里!”
毛文龙挺身肃立,大声喝道:“末将谢大人,请大人吩咐!”
沈重无限迷恋地看了一眼须弥岛,然后暧昧地盯着毛文龙就要发红的黑脸,坏笑着缓缓说道:“记住,我来得比你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