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挂夜空,春风送来清冷,干松木和猛火油升腾起熊熊的火焰,遍布群山之间的这一片平原,如同苍穹倒转,在夜幕中闪烁的繁星。
辽东春夜,微风徐徐,将水汽凝结在铁甲上,将寒冷沁入肌肤。高坐战马上的沈重,挥手轻轻掠过甲胄,一抹冰冷的露水便浸湿手掌,令人精神一震。
李晟、胡大柱以下,五百铁骑阵列而立,肃然无声,钢铁间的面容平静而坚毅,炙热的双眼中闪动着杀机。
沈重抖动缰绳,纵马慢行,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目光中满是不舍,充满了内疚。这五百精锐皆来自骑兵老营,乃是军中砥柱,乃是军中之军。如今沈重奸计得逞,八音落荒而逃,辽南大战就要完胜之际,自己却要他们去死战,去牺牲。
良久,沈重勒马而立,看着麾下的百战精锐,扬声说道:“就在半个月前,八音铁骑两万,滚滚南下。一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欲一扫辽右,直下大海,平灭我定边军,可是如今他们在哪儿?”
胡大柱大声说道:“两千死于辽右大地!”
李晟得意地笑道:“一万三千鞑子在青台峪变成了无头野鬼!”
沈重傲然道:“还有八音的五千残余,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正亡命向此逃遁,希留一线生机!”
铁甲作响,齐声高喝:“我定边军威武!”
沈重噗嗤一笑,鄙夷道:“威武个屁!瞧瞧你们,一个个大言不惭,还有点廉耻么?鞑子如此落魄,究其原因,乃是因为他们蠢!从赫图阿拉开始,鞑子吃了咱多少亏,明知道定边军上上下下全是祸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坑蒙拐骗无所不为,还非要傻乎乎地和咱们玩决战,不是愚蠢是什么?
“哈哈……”
沈重等大家笑声渐止,接着笑道:“八音苦啊,在咱的坚壁清野之下,饿坏了肚子,饿瘦了战马。找不到定边军的踪迹,一意南攻,却被咱们偷袭了青台峪。误判我要驰援沈阳,被咱们南北夹击,伤亡惨重。无奈之下分兵追击,却葬送了蒙古大军。我就不明白,鞑子久经沙场,经验丰富,明知道咱定边军最拿手的就是挖工事、布机关,怎么入城不查险,吃肉不验毒,脑子都进水了不成?”
五百定边军坏种轰然大笑,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不可自制。
沈重接着笑道:“也是咱们太过拉风,让八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李晟无耻用毒坑死了蒙古军,王碾子弄巧冒充天使唱大戏,胡大柱装傻利诱辽阳军,使得八音误判了局势。她以为我和袁应泰联手,定边军主力北上,辽阳军南下堵截,自以为落入陷阱,危机重重。便当机立断,带着无比强大、无比安全的五千铁骑,不惜一切,千里逃遁。赫赫有名的八音格格,枉为名将,自作聪明,被我定边军不费吹灰之力,谈笑间灭其两万强军!”
李晟哈哈大笑,胡大柱捶胸顿足,五百豪勇挥戈呼喝:“大人威武!李指挥威武!胡大柱威武!我定边军威武!”
看着麾下豪迈欢呼,沈重却肃然郑重。感受到眼前这个少年统帅的心境变化,定边军带着疑惑逐渐冷静了下来。
沈重看着麾下百战的勇士,沉重说道:“辽南的大戏即将结束,吴天武部在南方虚张声势,其主力已经兵发浑河,欲要北上沈阳。让李晟和你们北上连山关,就是为了演好辽南大战的最后一幕,铁血荣耀的一幕!”
李晟平静地说道:“大人,我定边军只有坏种,没有孬种,有何命令,您尽管吩咐。”
沈重叹道:“五千八旗铁骑,一旦决死血战,辽阳军留不住,我们也留不住。没有坚固的工事掩体,没有压倒性的火器,没有攻其不备的战术优势,我们还不是女真鞑子的对手。这是一个必须正视的现实,你们很快就会看到,感受到,那将多么残酷。”
听出弦外之意的五百铁骑,仍然坚韧毫不动摇地看着沈重,等着大人下达生死抉择的军令。
沈重决然道:“八音,建州名将。若是逃得太过容易,就会发现所谓的包围合击,不过都是假象。到时候她就会回头,让我们北上浑河的计划前功尽弃。”
胡大柱笑道:“大人,可是要死战决战?”
沈重点头说道:“以死阻截,为大军合围拖延时间,这就是辽南大戏的最后一幕。八音会冲过去,八音会赢得胜利,而真正获得胜利的你们,却要在最后一刻,用生命和鲜血,落下完美的大幕。”
生与死,胜与败,荣耀与黯淡,就在一念之间,就在五百股急促呼出的白雾之间。
雷少飞忽然笑道:“大人,听说驻守铁山、须弥岛的那些杂碎,大人每人赏了一个朝鲜美女,我们能不能要两个?”
杨大鸟讥讽道:“毛都没长齐,还两个,也不怕消受不了。大人,这小子都要两个,俺怎么也能弄三个吧?”
“哈哈……就是,凭什么我们在前方拼死受苦,他们躲在后面吃香的喝辣的,还享用了头道汤?大人,三个,不许讨价还价,否则兵变!”
沈重笑道:“五个,不许再加,否则老子自己上!”
“哈哈……”
李晟笑着说:“大人爽快,一言为定,就五个。”然后回头对沸腾的同袍笑道:“我们死战!”
胡大柱大笑道:“我们死战!”
杨大鸟一脸猥琐地叫道:“我们死战!”
雷少飞骚包地流着鼻血嘿嘿笑道:“我们死战!”
五百男儿挥舞着雪亮的马刀,阴阳怪气地齐声嚎道:“我们死战!”
沈重的眼中微微湿润,却不肯当众丢人,便扭头指着南方的点点篝火笑道:“我们可以死战,但绝不白白送死。吴天武余部追得张牙舞爪,八音的瘦马累得死去活来,夜不收引着一心建功的辽阳军东进拦截,等八音到达这里,还有多少余力。五百火器老手死守南面的小山,李晟领着你们迎风而上,火器加上你们的王八壳子,活着给老子把戏演完,然后回家瓜分美女生儿子,做那裙下之鬼。”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沈重傲然道:“我们自称强军,不能总是偷鸡摸狗,总有和鞑子硬碰硬的时候。这一次,就借着镶黄旗这块儿磨刀石,磨砺我定边军的锋芒吧。从京城到山海关,从辽阳到赫图阿拉,从须弥岛到青台峪,从析木城到连山关,我们创造了多少奇迹。今天,没有奇迹,没有花哨,没有诡计,没有胜负,唯有荣耀,血色的荣耀!”
连山关外的夜色,在月光的朦胧照射下,在点点摇曳的火焰中,漆黑透着红芒,像无尽的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