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罪状有三,其一,不敬不让,阴谋陷害;其二,不容不义,杀人灭口;其三,不忠不诚,苟且生女!”
自梁雪柔开口,梁青山神色便不曾舒缓,此番自是更甚。她每说一个字,梁青山脸色便暗淡几分,及至最后言出“苟且生女”四字时,梁青山震怒至极,起身,任凭实木的椅子划过地面发出难听的黯哑,愤而将手中书砸向梁雪柔,质问道:“你可知你自己究竟在胡说什么吗?!”
梁雪柔微微侧身,轻巧躲过,面上神色不改,冷然道:“女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梁青山沉怒更甚,简直连眼睛都在冒火了,这一下,反而将梁雪柔眼中晶莹彻底烧干。
她抬头,直视梁青山,声音淡漠,语气平缓:“这桩桩件件的罪名,绝非我诬陷,人证物证俱在,女儿自愿与母亲对峙。”
她说的平淡如水,却字字坚定;梁青山听得怒意勃发,却也为她此刻的神色惊了一惊,沉怒少去了三分。
瞅着面前跪着的梁雪柔,那小小的身子仿佛经不得丝毫风霜一般,然而那脸上的坚毅却与他年轻时极为相似,让他不得不仔细去瞧。
暗想这些日子尚书府内频频出事,他多少猜到其中关窍,有些,是他默许,有些,是他不想去管。然而此刻,这些默许的,不想管的,如今都不得不管了。
若真要为这些事情做个结案原也没什么,梁雪柔是什么性子他是清楚的。
回到尚书府这些日子,她虽处处小心谨慎,但那般稚嫩的做法,又怎能瞒得过他?如此收敛锋芒的模样,让他也不禁有些许的动容。大女儿性喜诗书,性情温顺,宽待他人,和睦上下。二女儿虽是刁蛮,却也自有一种毫不输人的气魄。这个三女儿,和世家小姐全不相同,这般沉稳内敛,心思沉静,是极为难得的。
虽是从未对任何人提过,但他心里对这个女儿多少还是欣赏的。
当年虽是为了巩固权势,在那般动荡的局势中稳定尚书府的势力,不得已娶了镇国府的小姐,但这些年来,他们也算是相敬如宾,彼此和睦。
然而近年来,他却越发觉得,大夫人整日仗着镇国府势力牵制他的一举一动,无论朝堂之上,还是尚书府中,许多事,他都要看大夫人脸色,实在荒唐的很。
深知这样下去势必酿成大祸,然而此时他却也绝对不能真的去对付大夫人。
留心了梁雪柔之后,他忽的发觉,这许是一个契机,可以借她的手,完成他的计划,于是,在大夫人找他谈论梁心敏的婚事之时,在大夫人陷害梁雪柔一事爆发之时,他尽皆默许。
他很是清楚女儿的性情,此番,一来是比之梁雪柔,梁心敏嫁给二皇子的确对尚书府更为有利。二来,他也想要逼一逼这个女儿。
以梁雪柔的性子,即便一时的谦恭忍让是出于无奈,也早晚会被大夫人逼到不得不出手的地步。虽不期待她真能凭借一己之力,便将大夫人彻底扳倒,毕竟,他还是需要依靠镇国府的势力,但多少削弱些许大夫人在尚书府的影响力,还是不错的。
况且,若真要选择一个在削弱了大夫人之后受了他的责难,仍能安生活着,对当下局势毫无影响的人,她是最佳人选。
一个庶出的小姐,不会有太多人关心;一个毫无势力的庶出小姐,更不会因着牵一发动全身,而让他有所顾忌。
当她在宫宴上的表现得了皇上和二皇子的夸赞,他惊诧,同时也稍稍有些动摇起来。
梁心敏纵使能为尚书府得利,但同时也连带着镇国府。而梁雪柔……
这年头不过片刻便被他否定,只因,梁雪柔留在尚书府,用处更大。而将镇国府牵扯其中,便免了所有的后顾之忧。即便将来自己计划成真,镇国府怕也要顾忌梁心敏,而不敢轻易做些什么。
这一步暗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只是自己暗中观察,暗中促成。及至今日梁雪柔一身华妆的出现在他眼前,他便多少猜到自己计划成真,心中不免欣喜。
但这般欣喜尚未真正爆发,便被梁雪柔一字一句的控诉彻底击溃。“苟且生子”四个字,如同一根针,扎在他眼睛里。
这不仅仅是辱没了大夫人,更是让他自己脸上无光。
然而,看着梁雪柔笃定的模样,他又不禁有些许的愧悔。思及自个儿一直铺垫的那个计划,暗道自己是否真的太过自负?梁雪柔如今的表现,实在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
深深瞅了她半晌,一言未发。梁雪柔静静的跪着,也是一言未发。
梁青山忽的发觉,眼前这人,和记忆中那人,是那般相似。那倔强的性格,那笃定了便决不愿放过的模样,确然是荆幽兰曾有的模样!
“来人!”梁青山叫了一声,立即便有人应声而入。
梁雪柔并未抬头去看,梁青山沉声吩咐道:“去请几位夫人,不要带丫鬟,自己来了便是。”
得了吩咐,贵鹏自顾去了。梁青山重又转向梁雪柔,冷声道:“若是你说不出所以然来,我便会彻底将你赶出尚书府,你可明白了?”
梁雪柔微微点头道:“女儿明白。”
梁青山瞅着她那淡然笃定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冷然道:“自你回到尚书府,整个府里便不得安宁。如今你又这般大言不惭,既是笃定了,便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梁雪柔静默的点头,并不开口,心中却愈加冷漠。
这番不得安宁,又岂是我想要的?你纵容大夫人对我设计陷害,如今又摆出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来,又是为何?
心中冷漠如斯,脸上不动声色,学会了如何应对这样复杂的局势,学会了如何在这样的局势下苟且偷安,以待来日真正达成自己的目的,是幸,还是不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