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把刚才的记录让小李看了一遍，问有没有出入的地方，小李说没有什么。老魏说：

"那么好吧，你在这下面签个字，再按个手印就行了。"

小李签完了字，按了红红的手印。他忽然想起了杨白劳，他就是在一个什么文书上印了手印后才走投无路的吧？小李看着那红手印，忽然又想起来阿Q，阿Q被问斩的时候，也在一个状子上按了红手印。那红手印突然幻化成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朝着小李张牙舞爪，哈哈怪笑，把小李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觉得那红手印是鲜血，那殷红的血色刺着他的眼睛，也刺到了他的心里。

老魏笑着对小李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顺便把大孙给我叫进来，好不好？"

老魏说这话的时候，小李仿佛没有听见。等老魏说了第二遍之后，他才下意识地感觉到，他的谈话完了，他要回去等"宣判"的结果了。

小李在楼道里碰到了大孙，朝大孙苦笑了一下，对大孙说："孙哥，该你过堂了。"大孙蔑视地嘁了一声，没说什么，推门进了老魏的办公室。

大孙大大咧咧地坐在老魏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老魏，一时间倒让老魏不太自在了。朝这大孙笑了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到："哦，大孙，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怎么着，魏纪委，有什么吩咐吗？"大孙依然心不在焉地说。

老魏知道大孙心里有情绪，与他的谈话肯定不像与小李谈话那样顺利，心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于是，也微笑着说到："大孙，你这态度可不太对劲啊，我也是公事公办嘛，咱们哥们谁不知道谁？"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客气了几句，谁也不说话了，彼此看着对方，等待着对方开口。还是老魏有经验，知道大孙抵触心理强，于是笑着递给大孙一支烟卷，给他点着，又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

老魏知道，他与大孙的谈话不能采取像与小李谈话的方式，小李是新同志，城府较浅，而大孙则不同了，大孙与他的厂龄是一样的。上文说过，老魏与大孙较为熟悉，私下里交情也不错，朋友之间谈比较严肃的事情，这本身就有点难度。再有，老魏一看大孙那表情，知道大孙根本没把这个事情当回事；而大孙呢，觉得老魏他们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是在没事儿找茬儿地捉弄行政处。所以，当老魏刚一开口进入正题的时候，大孙就非常不耐烦地把老魏的话给打断了：

"我说老魏，你们干点什么不好，啊？厂里管钱管物管人的人那么多，你们应该去管他们呀，干吗跟我们倒了霉的行政处为难？你们盯着我们有什么用？"

"我说大孙，好兄弟，交情呢归交情，我也是公事公办，上支下派，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呵呵。"老魏有些为难地说。

"我看你们是吃饱了撑的！"大孙不容老魏把话说完，依然满面怒容地给打断了。

老魏一看，不给大孙来点厉害的，他肯定不会认真回答他的问题的。于是，把烟卷狠狠地往烟灰缸里一摁，又喝了一口水，说到：

"大孙，请你严肃点，我是代表公司纪委在跟你谈话，不是在酒桌上，别跟我东来西扯的。你也是个老员工了，要说政治觉悟比我低连我都不相信，对不对？政策呢我就不跟你罗嗦了，咱们学了不止一遍了，你还是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吧。请你一定相信组织，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是不是？"老魏劝说着。

"哦，你们不冤枉一个好人，那么说，我就是坏人喽？"大孙没好气地问。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谁说你是坏人了？我们不是在调查中么？"老魏也正色到。

"唉，我说老魏呀，我就纳了闷儿了，我们招谁惹谁了？我们辛辛苦苦地帮着村里人做点实事儿，风餐露宿，吃苦受累的，怎么就违反纪律了？违反哪条纪律了？"大孙仍然强调着自己的观点。

"大孙，你这样的态度很危险，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忠告你，我们就是做些调查，也没说你们一定有什么事啊，对不对？"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大孙行得端，走得正，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态度！"大孙呼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老魏，似乎要把老魏一口吞下去。

看来，谈话没法再进行下去了，经验丰富老魏知道再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他知道大孙的脾气，若是犟起来，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低头的。于是，不着忙不着慌地对大孙说："那么好吧，我们那今天的谈话就到这儿，你呢，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找我。但是，这个事情必须说清楚，这也是我的指责，你总得让我对厂领导有个交代吧，请你理解。"

大孙不配合，老魏并不着急，他有的是办法，有的是时间。多年的纪委工作，他什么人没见过，一声不吭的，胡搅蛮缠的，撒泼打滚的，声嘶力竭的，恐吓威胁的，真是个个不同，他都有办法让他们冷静下来，按照他设计的路线图说清楚问题。眼下，他先让大孙离开，但是，他打电话把赵处长喊来了，让赵处长做一做大孙的工作。工作的方法是多种多样的，要学会冷静与迂回，最后达到目的才是好方法。

"老赵哇，大孙这小子很强硬，你这个做处长的可要说说他呀，跟组织作对可没有好果子吃啊。"老魏一见赵处长的面，就喋喋不休地说到。

"我说老魏，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呢？你们这个事做的实在不怎么仗义，咱关起门来说，我们辛辛苦苦，费劲巴力地帮着人家老百姓做好事，人家把我们当做恩人看待，送点土特产也是人之常情，这不为过吧？怎么，只许那些有权有势的部门吃吃喝喝，请客送礼，我们收点老百姓的东西就是犯错误？再说了，那些东西的确不是我们主动要的，而是百姓非给不可，你们不相信可以去村里调查调查，你们可别冤枉了好人呐，行政处这几天够倒霉的了，你们还想怎么样？"赵处长牢骚到。

"老赵，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怎么是我们为难你们？人家有人举报你们，而且是实名举报，我们必须查证，我们是在履行职责呀。"老魏义正词严地说。

"哎呀呀，这可真是大白天的活见了鬼了，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接这个活儿，爱谁干谁干去，反正我们已经被冷落了，彻底冷了又能如何？我们什么事情不做呢，说我们没价值；做了点事情呢，又说我们犯错误，这不是成心挤对我们么？"赵处长一脸的哭相。

"老赵，我看出来了，那根源就在你身上，你当领导的就这个态度，他们能好得了？有问题说问题，没问题说没问题的，总得积极配合工作不是？你们也别为难我，我不调查清楚，怎么向厂纪委交代？"

"唉，老魏，要不这样吧，我回头好好劝一劝大孙。你不知道吧，因为帮着村里修了一条路，大孙跟他的媳妇都闹了离婚了。"老赵既惋惜又同情地说。

"怎么回事？离婚跟修路有什么关系？"老魏好奇地问。

"唉，大孙那个媳妇呀，趁这大孙不在家这些天，跟她的科长搞到一起了，又正好被大孙抓个正着。你说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诬陷他们有问题，你们还搞什么调查，他能有好脾气吗？"

"哦，哦，原来还有这回事，"老魏摸着自己的脸，仿佛有些后悔似的说，"可是老赵，既然党委已经让我们查这个事情，我们也得完成任务哇，你还是劝一劝大孙吧，若是这几天他心情不好呢，过些天也可以，好不好？"

"那好吧，我回去说说他，让他好好配合。"赵处长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

调查工作继续进行。

纪委与当事人做了了解，又到黑龙潭村去了一趟，走访了村里干部，也和几个群众了解了一番。无论是村干部还是村里的百姓，都对大孙与小李赞不绝口，说若是党的干部都像大孙与小李一样，他们早就过上好日子了。老魏离开村子的时候，村长非让老魏带点土特产走，说不带就是瞧不起村里人，还让老魏一定给大孙与小李带好儿，说乡亲们盼着他们回村看看呢。乡亲们的话让老魏很受感动，他知道这里的乡亲是不会说假话的。他又实地考察了村里的几条路，已经铺得平平整整，即使下雨也不耽误村里人出行了。那几万块钱能修到这种程度，真是难为小李和大孙了。

老百姓听说是化工厂的领导来了，还以为是采访小李与大孙的先进事迹呢，于是他一言我一语地把大孙与小李夸奖了一通，并说这样的人应上报纸，上电视。一个老大娘对老魏说："特别是小李那孩子，可没少在这里受苦，跟我们吃一样的饭，临走还非算饭钱，我怎么觉得他是老八路回来了呢。"老太太直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