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文, 我有愧于你”她语音突然柔下来, 嗓音沉缓,让念文心中一窒,就连呼吸的气息都紧了, 她紧紧拽住自己刚拿出来的衣角,一遍一遍地缠在指间。
“念文, 我知你心思,这么些天, 也多亏你的照顾, 没有你,这几天,我总是难熬的, 许多时候, 情意太重,我自是承受不起, 我不是, 不是没有那样的心思,和你呆在一起,总让我心安,心安到我甚至有些依赖,我比你年长几岁, 经历得也会比你多,我自是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只是……”
她长长的停顿, 却未再说下去,只一双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夏念文,就是那样一句话,却激起了千层浪,夏念文静静地听着,心底却如风机云卷般乱了个真章,真不知是喜还是悲,就像暴风雨即将到来时的那份窒息,又如大雨倾盆后的突然停滞。
是惊喜吗?至少知道了沐芷对自己的感觉,她说谢谢,说对不起,触动到夏念文心底最细软处,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怎可说对不住呢?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这个世界,有许多东西有借有还,有些东西付出就一定有回报,可是唯独情之一字,你付出,并不能要求对方也给予你同样的付出,所以,当沐芷拒绝她的时候,她只是神伤,她自是明白的,可是却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夜里,一室的寂静,光影斑驳,窈窕身影,药香蛊惑的夜里,沐芷的一腔话却让她心里百般滋味,她最后那句只是并未说出口,夏念文却不争气地眼眶里蓄积了水汽。
“我不用的,不用你对我说任何的谢谢和对不起,这些我都不需要,我不想强求你,你知道吗?我不想给你增添压力,让你觉得不安,让你觉得难堪,真的,如果你接受不了,都可以当我以前说过的话全都没说过,我依然只不过是你的学生而已,我心里想和你在一起,非常非常地想,可是有些事我知道强求不得,所以,如果你真的觉得难过觉得难受,我消失就好了,我消失在你的视线里,从此再不会出现,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好好照顾你,如果没有那个人,你自己也要好好照顾你……”她的嗓音有些沙哑,长长的短句说完之后,她才沉了一口气继续说到,“只是,我可不可以呆到你的病完全康复?我什么都不会多想,我只是,可以做一些简单的饭菜,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家务,这样你不至于太累,然后我就离开,好不好?”
她抬头望着沐芷,等着她开口,挽留或者沉默,好久好久,她都没有开口,念文只好将拿出来的行李又一件一件地放回行李箱,天与地的距离太远了,摔得她有些疼,只是她拼命忍着,怕一不小心,眼中的水汽全部扑洒下来,那成了什么呢?她不想让沐芷同情她,如果得不到爱,那么连同情都不要有,她总是要有些尊严的,她拖着行李箱,身影愈发地模糊,万千怅然郁结在心,身后传来沐芷无声的叹息。
夏念文转过头来,望着她,隔着卧室的一道门,却原来咫尺天涯,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空气中全是逼迫的窒息,片刻的僵持和沉默,沐芷只望着她的目光,第一次,这么长得时间,夏念文第一次觉得绝望,她终是一言未发,转身离去,一手触及门把。
“夏念文!!!”她脱口而出唤出她的名字,连名带姓,再也和老师学生无关的身份。这一开口,沐芷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不知什么时候又沙又哑,她低下头,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赤脚就出了客厅,脚下生凉,她却来不及在意,只脱口而出夏念文的名字,只是这一次夏念文竟像憋足了一股气般,装着没听见,换好鞋,拖着行李,拉开门。
沐芷恼了,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夏念文,你给我站住。”
她的力气微弱,只轻轻扣在夏念文手腕上,夏念文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沐芷扣住她的手腕,两人竟就那样沉默着,各怀心思,四目相对时,那样的明亮通透,那一双深眸,那样一个让她迷恋的人,眼泪竟不自然地就从眼眶中夺眶而出,她不知道这样到底算什么?只是夏念文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刺痛了她,她心中酸楚,从胸腔蔓延到指尖,眼眶中一层浓雾,夏念文心一软,手中的行李箱滑落在地,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却不知为何越擦越多,手心手背都是。
“你别哭了好不好?我不走就是了。”
“你走你的吧。”沐芷别过脸去,却未再挽留,只支身往洗手间走去,夏念文见她哭得满脸是泪的样子,心都要碎了,忙跟了上去,又不敢上前安慰她,只手足无措地从抽纸桶里将卫生纸抽给她,“你别哭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离开了啊,你赶我我都不走了。”
突然夏念文像想起什么,忙飞奔到厨房里关了火,还好只超了几分钟而已。
浓稠的中药是调养身体用的,夏念文回头去卧室拿过沐芷的拖鞋,“穿上吧,女孩子怎么凉都不能凉到脚的。”
“药给我。”沐芷上前拿过碗,惊觉自己的失态,她终是缓了缓情绪,面颊上是触手可及的冰凉。
夏念文从厨房中拿过调羹,轻轻吹了吹,“良药苦口,你忍忍吧。”
她低头凝望她,目光如注。
沐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也不知谁更像小孩子,她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拿过碗,一口气就喝下去了,“长痛不如短痛。”
夏念文见她一口气喝完,只呆愣在原处,没有过多的动作。
“为什么没有糖?”
“什么?”
“这药这么苦,我一口气喝光,总要有些糖润润口吧。”
“哦”夏念文四处翻,都没找到,回转身的时候,却看到沐芷又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我现在就出去买,好不好?”夏念文慌了,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她的泪腺像收不住似的,说哭就哭,她一手在她后背上轻轻地拍着,落手很轻,却又不够温柔,笨拙的人始终是笨拙的,更不知现在是该留在沐芷身边,还是马上出去买糖。
沐芷只轻轻拉住她的衣角,反正已经失态,已经在她面前哭过,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她低头,想起她妈,想起小时候生病,她妈妈都不会哄她吃药,只将一碗乌七八黑的东西端在她面前,告诉她不喝药身体就不会好,身体不好什么都做不了,念不了书,以后也不会有出息,她只是默默地喝下那些苦涩的东西,而后妈妈总会放上一颗糖,软软的,甜甜的,大白兔,那时候已经属于奢侈品,入眼处,是前不久沐容萱趾高气扬地甩来的五万块钱,泪水溅落,溅在夏念文的手背上,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拦着夏念文不让她走,这么多年来,风里来雨里去,那些路,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走,遇到人生重要决定的时候,拿主意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学的时候,遇上韩少功,以为终究是遇到了良人,却哪知劈腿竟劈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上,生活永远比戏剧更加的狗血,竟然在这个时候,无端地落下泪来。
夏念文伸手替她拭泪,“没事了,以后都会有我在。”她柔声,点点温暖从掌心中传来,夏念文引着她到沙发上,不知是药效的作用,还是其他,只觉得后背那双温热的手轻轻地拍着她,那样笨拙,像极了小时候的那个人,沐芷有些恍惚,只双手依然紧紧地拽住夏念文的衣角,迷迷糊糊间,似又见到那个模糊的影子,像小时候她的父亲那双长满茧的手轻轻地摸着她的额头,柔声唤道:“我的小沐芷,要快快好起来,好了之后,爸爸才可以带你去吃冰淇林。”恍惚间,似又见到韩少功,在宿舍楼下的那颗樱花树下,弓下身子,在她耳旁轻声细语说,“宝贝,这一世都只属于我。”
紧紧j住夏念文衣角的手上青色的脉络触目惊心,鼻端一酸,眼前,却见他们的面容都逐渐模糊,逐渐远去,只有夏念文清秀的面容近在眼前。
此刻,又是谁拥她入怀,又是谁眉头紧皱为她担心,今日的关怀是否也会变成明日的过往云烟?她分不清,心中晦涩滋味,只自己一人得知,只身上人的温暖那样清晰可见,她就那样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