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还是等待,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即便是在忙碌不停的时候心里面还是忍不住想着前方的战事。
随行的医师已经在淳于意的指导之下开始准备各种药材,沈心怡心神不定的坐在车边,她负责的是煮药,再架着的大锅面前照看着,时不时的添加进去恰当的药材。这一场突击战役下来,肯定会有不少伤员需要医治的。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地听到前方传来阵阵欢呼声,似乎是士兵在高声喊着,声音十分的欢快啊。
打赢了?
不待众人呼唤,沈心怡立刻起身,快速的冲上山坡,放眼望去。
夏家的兵马正从远方撤回来,看样子他们是赢了这初次的交锋。
这也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战争。
阳光之下,隐约可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夏建华,银色的甲胄上还有着点点血迹,被阳光一照,就好像传说中的战神归来。
忽然夏建华抬起头来,看向山坡。
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身边又有这么多人,沈心怡还是感觉到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一瞬间,心跳的很快。
进入辽国内的第一场战争很轻松的胜利了,辽国的南部多荒漠沙地,土地十分的贫瘠,人也少得很,国境线上驻守的兵力本来就少,设置的关卡也是简陋无比,十分的空虚,根本就不能算一座城池,与玉门关、居庸关这样坚固的雄关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虽然与夏承志秘密约定之后,耶律楚齐也已经预料到辽国第一道关卡的重要性,特意留下了部分精锐骑兵在这里防守,可是关卡的防备设施不是短时间就能完善的。尤其是此次面对的是夏承志精心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师,所有的一切防务在他们面前是小菜一碟。还没有撑过一天,就被夏家的兵马给攻陷了。
北方的雪似乎比南方的来得更加猛烈和纯洁晶莹。从傍晚开始,原本细碎的小雪花渐渐地大了,比鹅毛还要大的雪从天空飘落下来,似乎还带着簌簌声,洋洋洒洒。一场大雪就可以把战场上的血腥完全掩盖,工夫不大,地面上已经覆了浅浅的一层,就这薄薄的一层,有一种阴冷的寒气从脚底慢慢升腾起来,沈心怡跺跺脚,加快自己的脚步。
这是今年沈心怡见到的第一场大雪。不得不说,它来的真是恰到好处。今天齐州的兵马刚刚攻陷了辽军的第一座关隘,全军自从出征以来,第一次不用住帐篷了,如果这一场大雪要是提前几天来,远征辽国的军队想要翻山越岭就很困难,天寒地冻,山路又窄,安营扎寨也有危险,只怕在路上都会冻死不少人。前几天一点点小雪都让他们吃足了苦头。
今晚是何其幸运,可以有屋檐为士兵挡风遮雪。
沈心怡穿过低矮的土墙,来到主帅居住的屋子。这里原本是边关守将的住所,此时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夏建华的下榻处。在这样简陋的边关,主帅的房间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小院子,虽然该有的东西都不缺,但是还是比不上齐州的住所。
沈心怡推开房间,意外地看到屋里面只有夏建华一个人。
夏建华看出她眼中的疑惑,随出言解释道:“事情都已经交代完了,我就让他们早点去休息了。今天一战大家都辛苦了,天气也不好,何况今天……”
“是呀,”沈心怡点点头,视线却不受控制的落在屋子一角的桌子上,有些奇怪。
夏建华平时在行军中行事严谨,虽然他身为主帅,但是吃穿用度和普通士兵是不差分毫。可是此时,沈心怡看着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的几个菜式,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个,最关键的是旁边有一壶酒,除了重大的战役需要庆贺,可是赏给三军美酒之外,军中有着严格的禁酒令?为何今天他这个做主帅的带头违反军规?
“你是想要庆祝首战告捷吗?”沈心怡抬起头看着他问道,心里面觉得夏建华应该不是这样肤浅的人。
“不过是开个局而已,有什么好庆祝的。越往后会越艰难呢?”夏建华笑着说道。
“那是为了什么事?”沈心怡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壶酒,有些疑惑。
看着她歪着头,眼神清澈如水,微带着疑惑,让人忍不住很想去摸摸她的脑袋,心生爱怜。不管是什么样的美人,也及不上这刹那芳华。聪慧如她,竟然也有如此迷糊的时候,真是可爱极了。
“你难道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夏建华好笑的看着她道。
沈心怡的脑子里面飞快的运转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是在十一月末的时候从齐州出发的,一共走了……算算时间……今天……
“今天是……”
沈心怡不敢置信的抬起头,过年了,今天是,要过年了。也许是因为在军中过于繁忙,又或者是日子太过于一尘不变,让她都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或许是因为这一场冬雪来的太晚太晚,又或许是故意为之,以至于她都没有冬天的感觉,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给忽视了。
夏建华开心的笑着,拉过她的手,替她来开椅子,让她做好。然后给他们两个人都到了满满的一杯酒,然后满眼笑意的递给她。
沈心怡伸出手来,呆呆的接过来,然后低头看着杯子里清冽甘醇的液体。
身处塞外,自然不会有宫里头那样的羊脂白玉做成的酒杯,手中的是一个青瓷酒杯,上面只有简单的一个竹叶的图案,手指轻轻摩挲,都能感觉到它粗糙的质地。酒杯还带着寒意,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指腹处,掌心里面,都已经有薄薄的茧子了。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手指也变得粗造的和酒杯一样了。是呀,她猛然意识到,跟随在军中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原本温润纤细如玉的手指,看上去还是那样的精致,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又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夏建华。
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呀。当初她身处宫廷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辽国的关隘里面,在大草原上,在冬雪纷飞的夜晚,在烛影摇曳的灯火旁边,与眼前这个人共处一个屋檐下,一起渡过新年。
他正凝神看着她,对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变得温柔的能够溺死人。
一个眼神示意,两个人一起举起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入口的酒带着微微凉意,进入腹中,立刻便化为暖流,全身泛起热度,就好像坐在火炉边。
沈心怡坐在夏建华的对面。
几杯酒下肚,她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就好像初升的朝阳,清丽中透着妩媚,原本就秀丽粉红的唇瓣因为这酒散发出晶莹的色彩,在橘黄色烛火的映照下,十分的诱人,就好像三月桃花落在飘渺湖中,起起伏伏,飘飘荡荡。
让他一瞬间就思绪飞舞,想起了,那百丈高耸的悬崖之下,那个滴水成冰的夜晚,那火热的一吻。就好像高山上的雪莲花,又好像沙漠中的甘露,那是他一生都在眷恋的甘甜和纯净,记忆重现,但心爱之人还是不知道的。
那一吻的感觉是清冷的,但是却好像世界上最绚烂多姿的桃花,眼前就浮现了这样的场景。
“人面桃花相映红。”他无意识的喃喃道。
“啊?咦”沈心怡有些莫名其妙的听到他冒出这句话,瞪大了双眼,疑惑的看着他的眼睛。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音符,却召回了他的心神,抬起头来,却发现沈心怡也在疑惑的看着他的眼睛,那像冰雪般的眼睛,黑亮亮的,清晰的照出自己略显不安的身影。
夏建华就这样红了脸,窘迫不安的低下头去。
沈心怡的记忆力和耳力一向很好,却又不知道他为何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诗来,又看到他刚刚专注的眼神和此时尴尬的表情,玩心大起,笑着道:“如今可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哪里能看得见桃花盛开的美景呢?”
夏建华不由得心里一热,脱口而出:“远在前边,近在眼前,只是不知道要归于何方?”
沈心怡的脸红了个彻底,这样的话语简直就是,简直就是……如果这些话是从李密的口中说出来,她大可以狠狠地甩他一个白眼,然后打他几下解解气,可是……他…出自他的口中……
沈心怡只觉得有些难受,心神恍惚不安,感受到夏建华灼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她终于还是低下头去。其实,在那个冰雪交加的一天一夜,在那个寒冷的悬崖下,那温暖的声音,那含着淡淡感情的眼神,那些小心翼翼的呵护,那些关怀备至,那些细心安慰,她怎么会不懂?但是她只是选择一味的逃避,不愿意去懂,装聋作哑。
她的目光移开之后就一直看着桌旁的烛火,那温暖的烛火,竟然也刺痛了自己的眼睛。她已经不敢去看自己的心,不敢去用自己的手揭开这个谜底。在心里面她一直像乌龟一样缩在壳子里面,抗拒着这份感情,但是在心灵深处,却依然有着一份悸动,就好像是一颗种子,期待着发芽。
很久很久之后的一天,沈心怡回忆起了那一段金戈铁马的时光,细细想来,也许就是在那一夜,就是那一点温馨的烛火,那温柔专注的眼神,在她的心里面,那种光和热比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珍贵,也更加的明亮,更是在她暗淡一片的心里面,照出一片光亮来。
就在那一瞬间,她不知今夕何年何月,那一瞬间,似乎未来的路都已经光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