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中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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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贵人只在最开始陪穆晏清聊了几句,随后都跟在秦佩英身边,指望皇上看向骁嫔的时候也能多看自己一眼。穆晏清正好闲得自在,提着顾甯川做的小灯笼走走看看。

赏月宴正是定在于湖中央所建的云兴亭中,远处衔山。大蔚每年的中秋宴都在云兴湖举办,正是因为此地在月圆之夜,远处的山尖会正好与满月相接,自水面看去,湖光山色在月辉之下如诗如画,别有韵味。放眼望去,远处的大蔚山巅捧着明珠,更是一绝。

穆晏清是第一次来,已经为大蔚的审美拍桉叫绝。她和采莲赏玩了没多久,许久不见的李璟辞就跟上来了。

“我等了一会儿才敢过来给穆娘娘请安,娘娘不会介意吧?”李璟辞仍是满脸的期待。

穆晏清说:“方才太子殿下也在,二殿下为何不过来一起说话呢?也好热闹些啊。”

“我看殿下和娘娘相谈甚欢,不好贸然加入,怕扰了你们的兴致,也是我心里想念穆娘娘,想和您多聊几句。”

穆晏清见了李璟辞也觉得亲切,上下左右都看了看,说:“殿下长高了长胖了,看来有在好好照顾自己,我也放心一些。”

李璟辞收到夸奖,脸上洋溢着自豪,铺满了明亮清辉,“是,璟辞都听穆娘娘和小川公公的,勤恳用功,不敢叫穆娘娘失望。”他东张西望了一圈,问:“今日怎的不见小川公公在?”

穆晏清当然不能告诉他,说:“他方才被人叫去了,殿下才说起惦记着我,难不成都是假话?”

“不是不是,”李璟辞说:“如此团圆之夜见到娘娘,心里倍感亲切,我也曾仰慕顾家风采,视公公为知己好友,难得进宫,也想见一见。”

穆晏清想,这孤苦的小少年愿望就如此简单,能进宫来见个人就够他高兴一晚上了。“殿下莫急,他若回来了,我让他给殿下请安去。”

李璟辞便略过这一茬,亮出手中的小包裹,说:“娘娘,这是我给你留的一些糕点,我看您喜欢吃。”

穆晏清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说:“殿下竟还记得?”

“那是自然,我每回都看见您爱吃这些,还会带回宫里去。今日宫宴拘谨,我想穆娘娘可能没吃饱,就赶紧给您留了一些。”

穆晏清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心里飘过一阵省略号,毕竟这可不是她要走的人设,但还是为李璟辞的心意感到欣慰,谢过后便让采莲接过了。

闻铃在不远处盯了一会儿,趁易桂华才得空,说:“穆常在和二殿下倒是聊得来,果真都是晦气的,才能臭味相投。”

易桂华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冷冷道:“随他们去,反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走到一起抱团取暖也好,省得在这里碍眼。”

“主子,颜勒那边说,想替乌戎过来请个安,给主子祝贺几句就走。”闻铃低着头,神色如常,将声音放得更低。

易桂华不假思索地说:“不可。他们身上有尤其多的注意力,哪怕是过来请个安也不合适。这么多眼睛盯着,万一他不好好斟酌字句,岂不是给本宫徒添麻烦?”

闻铃担忧道:“主子的考虑的确在理,只是……主子也知道,乌戎向来心意难测,若仍是不答应,只怕……”

“怕什么?”易桂华说:“他们还敢在这里闹开了不成?你且说,我忙于招待,无暇分身,乌戎的好意我心领了。”

闻铃只好低声答应。

易桂华才和一位夫人碰了杯,抬头见天色正好,问:“她准备得如何?”

闻铃难掩得意,说:“一切妥当,只等晔妃献舞,时机一到就会出来。”

“那且看皇上今夜的爱怜之情,会花落谁家吧。”

就在满月攀上山巅之际,所有宾客都来到水边,纷纷为眼前的绝景吟诗作赋,共赏良辰美景。李煜玄在众人的拥簇下作诗一首,享尽了掌声和称赞后,忽然略有好奇道:“此情此景,当有既云在身旁才能与朕对月吟诗,一较高下。”

卫凌说:“回皇上,晔妃娘娘说今夜给皇上和众宾客准备了献舞助兴,因而此时不在这儿。”

李煜玄这才想起,今夜的确还没有见过姚既云,沉莲当时这么一打岔,他都险些忘了原先在芙蓉池边苦练舞蹈的姚既云,正是为今夜做准备的。

“那她要在何处起舞?”

就在这时,云兴湖的四周传来乐声,由远及近,一下子笼罩了整个湖心亭,看客纷纷四处张望,寻找乐声所在,忽而发现原本静谧的湖面随着丝竹之声递来了一圈圈的涟漪,与之俱来的是一把空灵清澈的婉转歌声:“‘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众人定睛一看,涟漪将湖中的山色与月色扬开,恰如散开的漫天雪花,纷纷扬扬洒在了水中忽明忽暗的原野上,立刻惊呼绝妙。

随着涟漪自夜色中款款而来的,还有一叶小舟,一红衣女子立于舟上,长袖曳着水面,扬开的湖光山色在她身后成了屏风般的映衬,划桨的船夫一身玄衣,几乎要融进了身后的夜色中。

红衣女子在舟上挥起沾了水的长袖翩然起舞,姿态如风,轻盈如雁,在月光的铺洒中更显肤如凝脂,眸含秋水,让一众宾客看得如梦似幻,恍若目睹了误闯人间的仙娥,一时都目瞪口呆,不敢出声,只怕惊扰仙子。

她的长袖划开了一圈一圈的光环后,留下这样的惊鸿一瞥,又随舟远去,留下鸟鸟歌声:“‘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好!好啊!”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艳,拍手叫绝,有人起头后,越来越多人跟着惊呼,竟有如此奇绝女子。

乐声从空灵转入低沉,渐如声声诉说的愁思,红衣女子半躺于舟上,再出现在亭台的视野中时,长袖已是一直浸入水中,如眼中的愁思,似乎重得抬不起,舞姿婉转幽怨,欲说还休之态引得看客纷纷为之惋惜。

李煜玄深深为之触动,情不自禁地站在亭台于湖水的相接处,深深凝望着渐渐靠近的轻舟。

姚既云随着小舟的靠近,眼波流转间,给李煜玄回以缱绻深情的一眼,低声吟唱“‘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好!”李煜玄已经全然领会了姚既云的相思情意,大声赞赏。

此时,在场已经有人认出,一一传开才知道,原来于湖上起舞那风华绝代的女子,竟是当今的晔妃娘娘,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一舞完毕,姚既云站在船头往岸边靠近,盈盈一握的细腰和柔软身姿,更显清冷,彷佛刚才的尘世喧嚣和霜雪,她都没有沾上半分,依旧可随时乘风而去。

李煜玄不顾衣裳沾湿,向姚既云伸出手,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爱妃既有此情意与心思,何不早让朕知晓?如今才庆幸,方才没有错过一瞬。”

姚既云伸出纤纤玉手,让李煜玄牵着踏上岸,献上请安和祝祷,低眉道:“臣妾区区凋虫小技,搏皇上一笑罢了,怎敢事先惊扰皇上。”

李煜玄握着冰凉纤细的手,便知姚既云为了刚才的每一刻,吃过多少苦头,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经历过这么多委屈,姚既云依然全心全意为他好,费尽心思只为了换他一点真心。他心中想说,过去的事情是有愧于你,但身上有千百双眼睛盯着,只好道:“今夜如此良辰美景,爱妃不如就在朕身边,共庆人月团圆之喜。”

姚既云心中喜不自胜,耳旁一直回响着各人的赞不绝口,说:“请皇上容臣妾先行更衣,再来陪驾。”

“你的手太凉了,朕让人备下姜汤,你也喝了再出来,免得受凉了。”李煜玄接过卫凌递过来的披风,给姚既云披上。

“谢皇上。”

卫凌得令,亲自送姚既云离开。

穆晏清远远瞧着,李煜玄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姚既云身上。

采莲还沉浸在姚既云的仙人之姿中,感叹道:“这晔妃娘娘当真是仙女下凡啊,寻常人等有她这样的宠幸,谁还花这样的心思给皇上准备这些啊。主子您瞧敬贵妃,在琴棋书画歌舞乐器中午,就不见得花晔妃十分一二的功夫,乐得自在。”

穆晏清说:“她不是不愿意花功夫,而是精明地知道,自己不必在这些方面和晔妃一较高下。”

而且也根本没那个机会能赢了帝师之家的姚既云,易桂华清楚得很。穆晏清忽而对比起来,这就好比一个顶级歌手没必要和一个演技派去争剧本,不仅整不赢,还会适得其反。

穆晏清正庆幸着这一曲《春江花月夜》可算顺利完成,顺着思绪往易桂华看过去,只见人群中的易桂华和闻铃正得意扬扬地看着姚既云的离场,口中还说些什么,越说越得意。

这不对劲。

还不待穆晏清想清楚,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姚既云的前行不知被什么拦下来了,止步不前。

一直含情脉脉地目送姚既云的皇帝自然立刻就发现了,忙走过来了解怎么回事。

穆晏清再看向易桂华,只见对方恰好是意味深长地看过来,眼神中的骄傲隔了层层人墙也依旧没有逊色。

她连忙跟着挤过去,心中直觉姚既云那里只怕要生变。

李煜玄来到姚既云身边,正要问何事,抬头一看,发现姚既云面前跪着一个怀抱琵琶的年轻女子,清澈透亮的双眼微光流转,像是自山涧中误闯而来的小白兔,既不知所措,又不知畏惧。

她的声音如溪水流动般清澈,“晔妃娘娘不是说有赏赐?怎的领队的嬷嬷直接带我们离去了?娘娘怎可出尔反尔?”

姚既云大为扫兴,可是周围人多,她不好严加谴责这些不懂规矩的小姑娘,说:“本宫答应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你只需跟着嬷嬷出去,她自然会给你们,你怎可如此误闯宫宴?”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不明就里,说:“于娘娘而言,我不过是过来多问一句,就成了误闯,可对我而言,我是为了自己应得的东西前来争取,讨一个公平正义,又何错之有?”

姚既云从未见过这样没规矩的人,如今也来不及去追究到底谁挑的这么莽撞的丫头,正要让人带下去,突然听到李煜玄在身后道:“好一张伶牙利嘴,却言之有理,为一个公平和诺言而来,的确没有错。”

姚既云心里一惊,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厉声呵斥。

这女子面对一身龙袍的李煜玄,丝毫没有意识到来者何人,带着欣赏的眼神将他上下看了遍,说:“听闻当今圣上是贤明通达之主,要让天下清明,不使一人含冤受辱,不知这位仗义执言的壮士是何人,也有如此心胸。”

卫凌心底一凉,对那丫头说:“大胆!还不给皇上请安。”

那女子难以置信,半信半疑地磕头问安。

李煜玄揽着姚既云的肩膀,先是安抚道:“小事罢了,不要动怒。”他接而定睛看向那琵琶女,眼中微光流动,说:“看你年纪轻轻,胆子却不小,还敢为了区区一个赏赐闯进来。”

“对皇上来说,这只是随口一提的一个恩赐,可对我这样少有温饱的人来说,是苦练多日的一个盼头。我不懂宫中规矩,不知赏赐会由带我们下去的嬷嬷来安排,只好上前一问,并无意冲撞皇上和娘娘的兴致。”

“你既能来到此地为晔妃演奏琵琶,怎会有‘少有温饱’一说?朕的爱妃可是最悲天悯人之人。”李煜玄好奇道。

年轻女子丝毫没有犹豫,抬头答道:“皇上以为宫中乐师皆是山珍海味伺候着?每日苦练不说,若是演奏不尽如人意,轻则罚俸,重则克扣一日三餐。”

卫凌本还想斥责这女子回话不懂礼数,忽而看懂了李煜玄此刻的耐心和好奇,便识趣地没有吱声。

李煜玄倒也理解这些,反倒耐心劝解起来:“宫中乐师到了这等重要日子,自然是身兼重担,勤学苦练也是情理之中,若是整日的弹奏助兴都无法保证不出错,宫里养你们有何用?”

“皇上所言极是,”年轻女子略低头,认可了李煜玄的话,说:“‘在其位,谋其职’,每日的勤练,我也不曾有一刻松懈。我既然有幸为娘娘和皇上助兴,那保证娘娘承诺的恩赏,当然也是情理之中,二者并不相冲。”

姚既云当然知道李煜玄此刻的眼神和耐心代表什么,再看着那女子丝毫不懂敬畏的眼神,心中更觉狐媚又野蛮,耐着性子道:“那你如今可以安心回去了,今日是团圆佳节,本宫可以饶你一个不敬之罪。”

这女子这才勉强安心,拢了拢怀中的琵琶,直接起身对姚既云说:“那就谢娘娘赏赐,谢皇上恩典。”

“好一句‘在其位,谋其职’,”易桂华恰到好处地自人群中走出来,朝李煜玄盈盈一拜,说:“没想到这位姑娘精通琴艺之余,诗书之理也有所涉猎。皇上,看来宫中真是卧虎藏龙,是臣妾没有眼力了。”

李煜玄恍忽觉得那女子的振振有词有些相熟,认同易桂华的话,说:“岂止如此,虽还算得上有胆有识,敢在此地为自己据理力争。”

穆晏清站在人群后,看李煜玄那标准的渣男眼神和自信,再有易桂华那恰到时候的点题,已经明白过来,琵琶女这出好戏,可谓艺高人胆大。

姚既云心生愤满,连月来准备的所有,似乎都给抢去了风头,该如何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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