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喝酒!”丁冬说着,举杯与汪晓辰和沙沙一碰,一口干了。他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汪晓辰倒不红脸儿,他也干了,拿杯与沙沙照,沙沙推辞说,有些醉了,慢点喝吧。
“慢个屁啊,醉就醉呗,醉不死你。”汪晓辰说。
沙沙只得干了,丁冬又要斟酒,沙沙说还是喝啤酒吧,这劲酒力道太大了。丁冬和汪晓辰答应了,他们也已经有了酒意。
“难怪同学们说你们是英雄,原来你俩还干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事呀,像当年毛泽。东驱张运动,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感觉挺爽吧?”沙沙说。
“屁,咱们就是傻蛋,当时因为一时冲动,而与学校对着干,郑一生就是他妈的畜牲,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我日不死他妈。”丁冬恨恨的骂。
当初,校领导表态,一定改革食堂,学生获得了胜利,大家都是非常的兴奋,觉得领导也不过是纸老虎,只能欺压软弱的人,看来人不能只是做软柿子,而有时候应该选择做石头,你硬起来了,别人就会让步,就不敢再欺负你了。丁冬和汪晓辰尤其开心,因为同学们都把他俩当英雄,当领袖,那种成就感,当然让人无比的自豪和满足。但除了兴奋之外,也有害怕,两个人的心跳是那么的急促,就像咚咚擂响的战鼓,他们紧张极了,害怕得到学校的处罚,但校长亲自表过态的,说这件事情,一切都既往不咎,校长说话,当然是一言九鼎,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当晚睡在被窝里,他们还是忍不住的紧张而兴奋。
第二天,他们来到学校,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又一切都与往常不一样了。所有的景致似乎都起了变化,就如同学们的眼神,多了崇拜。上第二节课的时候,老师分别叫他们去办公室,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也许是选举卫生监督委员会的事情吧,但等在那里的却是警察。
警察来干什么呢?又没犯法。
警察说,有件事情要请他们去公安局协助调查,问是什么事情,警察说到了公安局就自然知道了,警察的态度是温和的,甚至可以说很友好,但口风很紧,不说是什么。两人也没有多想,反正自己没犯法,也不用怕什么,于是跟着警察上了吉普车,到了公安局,警察把他们带到一间宽阔的办公室里,叫他们坐在红木沙发上等着,这一等直等了两个多小时,都没有人来理问,两人不耐烦起来,问值班警察,找他们来到底什么事啊,没事的话他们就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警察送了一张单让两人签,他们拿过来一看,是一张刑事拘留的通知单。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刑事拘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是要拘留他们,顿时大叫起来,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昨天干了什么事?”警察冷冷的问。
学校果然很阴,他们承诺了不追究,他们便真的不追究,却让警方来追究。丁冬和汪晓辰气得怒火熊熊的燃烧,竟然要拘留他们,凭什么啊?但警察告诉他们,这不是普通的拘留,是刑事拘留,刑事拘留的意思,就是有可能还会坐牢,而罪名则是:寻衅滋事。
若不是丁冬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市公安局里工作,也许他们真的就坐牢了。收到刑事拘留通知单,两家人都慌了神,连忙四处去找熟人想办法,丁冬的爸爸找到在市公安局工作的远房亲戚,亲戚连忙找熟人,拉关系,当晚就用每人两万块钱的代价把两人取保侯审,然后继续跑动,后来以情节轻微而不予立案处理。
虽然没有坐牢,但学校还是开除了两人,两人虽然愤怒,但取保侯审期间,怒火只能在心里烧灼自己,后来学校食堂的承包人依然没有变化,菜价依然贵,卫生依然差,味道依然像猪食一般。一场“革命”,除了改变了“革命者”丁冬和汪晓辰的命运之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大家吃喝得差不多了,朱雅这才问:“请问你们认识杨蝶和艾美丽吗?”
“杨蝶?”
“爱美丽?”
两人都不认识。
“听说过校长开房案吗?”
“听说过,但不知道女生叫什么名字,而且听说严禁大家谈论这件事情,不许记者采访,为了怕记者来暗访,连旅游都暂时关闭了,除非本地人,一律不许进。学校禁止就更严厉了,有一个电视剧名字来着:不许和陌生人说话!”丁冬说。
“是呀,而且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学校,现在想要进学校都难,一到门口,守门老头就把我们拦住了,他认识我们,心怕我们闹事,所以根本不许我们进去。我们也不想去,去那干嘛呀?哥们,大家都是过来人,学校是什么?那就是监狱,还要交费,还不管饭。谁想去呀?”
朱雅却失望了,本来抱着很大的希望,可还是没有一丝线索,这采访的任务怎么完成呢?而地方上对记者的防范就像防范敌人,这让人想起电视剧中演的五六十年代防范特务的情境,太可怕了,按官方的说法,只是违纪,女生已经成年,而且自愿,所以不构成犯罪,校长也已经受了处分,被免职了,如果其中没有猫腻,光明正大的,为什么要禁止外人进入呢?又为什么禁止别人接受采访呢?
失望之余,朱雅感觉身上有了一种责任,如果来的时候,只是为了完成报社的任务,那么现在,她觉得若不能揭示真相,自己就枉为一个记者了。
大家都吃好了,沙沙去卫生间,回来顺便到收银台结帐,共三百五十块钱,掏出钱来,递到收银小姑娘的手里,忽然,一只手猛的伸出,一把从小姑娘手里把钱抢了过来,沙沙吓了一跳,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公然抢劫?本能的右手疾出,抓在那人手腕,同时左手倏出,就要打在那人脸上,却发现那不是别人,却是丁冬。
“你干嘛干嘛呢?就你有钱是吧?你买什么单?要你买什么单?”丁冬脸红脖子粗的喊。
沙沙硬生生的收回了打出去的左拳,说道:“我买单怎么了?我请你们吃饭,不我买单,谁买?”
“当然我来买呀,你从外面刚回来,现在就还是客人,哪有让客人买单的道理?你这不是瞧不起兄弟吗?怎么?学了武功了,要打人脸呀?要打直接扇我两巴掌得了,何必用这种方式?”
“对呀,对呀,沙沙,你太不够意思了,竟然敢偷偷买单,幸好被我们发现,否则别想我们还拿你当兄弟。”汪晓辰也走上来说。
沙沙不禁吐了吐舌头,哪有这么严重啊?
汪晓辰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钞票,递给收银小姑娘,说:“他的还给他,收这个。”
“他的已经给他抢过去了。”小姑娘指了指丁冬说,她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伸手去接汪晓辰的钱。
“住手!”丁冬大喝一声,“不要收他的!我来,今晚我来买单,谁,谁抢我跟,跟谁急。”丁冬显然已经喝醉了,脸色红得像一团火在烧,说话的嗓门大得像打擂,而且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他递过自己手中的钞票,姑娘只得放开汪晓辰的钱,怯怯的去接过他手里的钱。
刚刚接过去,丁冬又忽然大叫一声:“不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钱又从姑娘手里抢了过来,一把塞进沙沙的上衣口袋里,“这钱是你的,收起你的钱,我有钱,哼,别瞧不起我,以为我没钱。”说着从口袋里往外掏出一个黑色皮夹来。
“知道你有钱,可不要你买,今天我买单。”汪晓辰说,把钱递到姑娘面前,“接了,收我的。”
“谁敢收他的!你收一下试试!”丁冬狠狠的瞪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果然不敢收了,汪晓辰把钱丢在柜台里的桌面上,说:“你怕啥呀,他还能吃了你呀,真是傻丫头,给,你收了。”说着,已经转身离去。
丁冬从皮包中抽出钱,给小姑娘,小姑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收我的没错。”丁冬把钱强递到姑娘手里,又把柜台面上汪晓辰的钱一一拾起来,握在手中,结了帐,回到桌上,丁冬把钱丢在汪晓辰面前。
“什么意思啊丁冬?”
“收起你的臭钱!”
“什么意思?我的钱臭,就只你的钱香吗?别炫耀你家有钱,吃顿饭我还请得起。”
“就炫耀了,请得起不要你请,怎么了?有意见啊?有意见把钱丢给叫化子去。”
汪晓辰拿起钱,就要一把撒了,沙沙忙一把握住他的手,说:“争什么争啊?今晚吃了明天不吃了?明天吃你请呗。我回来不走了,天天叫你们请,到时别哭。”
“废话,天天吃,你吃屁去。”丁冬笑说。
“对,吃屁去。”汪晓辰笑说,也就接过了钱,揣进兜里,两人都醉意上涌,汪晓辰便说要去唱歌,朱雅不想去,说累了,要休息。
“朱记者,你是记者瞧不起我们小百姓吗?你要瞧不起我们,你就去休息,要瞧得起我们,就去开心。你要调查的事情,要找什么人,到时包在我身上了,你放心吧,圣鸟就这么点点大,找个人还不容易吗?”丁冬说。
朱雅只得答应去唱歌。她发现,丁冬和汪晓辰虽然才十六七岁,刚刚离开校园,却已经学会了社会的一些风气,喝酒唱歌爆粗口,她本来并不喜欢,但看着三个孩子的笑闹,她却宽容的笑了,他们毕竟还小,就算喝酒故意学了大人潇洒豪放的样子,就算嘴中吐着脏话,也依然还有一份纯真流露,社会是一个大染缸,这种纯真还会停留多久呢?
而沙沙这个孩子,她是真的当自己亲弟弟的,因为他的眼睛,纯净得就像高原上湖泊里的水,多年以后,他是否也会被污染呢?
想到这,她竟伤感起来。
歌厅里霓虹灯旋转闪烁,丁冬已经高歌起来,唱的却是《小草》――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唱这么老土的歌,朱雅不禁开心的笑了。
服务生问汪晓辰,要叫公主吗?
“去去去,这里哪有公主?没看到我们这有真正的公主吗?”
朱雅静静的坐在沙发角落,看着三个人又唱又闹,每人拿了一支啤酒喝。沙沙叫她去点歌,她想了想,去点了首《牵手》,但屏幕显示:接上级文化部门文件通知,此歌曲禁唱。心想,原来现在牵手都是违法的了,看来还是唱红歌吧,可是读书这么多年了,年年学红歌,唱红歌,现在到卡拉OK厅还唱,烦不厌呀?
还是不唱了吧,她宁可陪他们喝了几杯啤酒。
到十二点钟,妈妈已经打过几个电话来,沙沙也想回家了,几个人也就散了,汪晓辰抢着买了单,又约了说明天一起吃饭,沙沙反正没事,就答应了,出了门,冷风吹来,酒醒了大半,汪晓辰和丁冬同坐一辆摩托车走了,朱雅怕冷,反正没多远,沙沙陪着她走路回宾馆,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一点钟了。妈妈还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等他呢。
“这么冷的天,怎么这么迟才回家?快过来烤烤火吧。”
沙沙过去煨在电炉子上,妈妈把温度调到最高档,沙沙说:“是汪晓辰和丁冬请吃饭和唱歌。”
“你三个真真是好兄弟,小小年纪都不读书了,你去学什么武功,丁冬听说在一市场卖苹果,汪晓辰则买了一台摩托车在街上摆租。还是要读书啊,现在你们也有这么大了,其实应该想得到,不读书真的是没出息,只能做最苦最累的活,却得到最少的钱,过最苦的生活,还要看别人的白眼。”
“你不是也摆摊过来的吗?现在生活也不比别人差。”
“现在是不比别人差,可这么多年,我受过多少累,吃过多少苦,你不知道吗?到了今天,还是没有白天黑夜的,我容易吗?如果我有文化,是大学生,像别的人一样,有一份正式工作,不说当官发财吧,至少旱涝保收,不用为生计操心,每天按时上下班,一张报纸一杯茶,又轻松又自在,到老了都有退休工资可以拿,病了有医保,出差有报销,就算过年过节放假,工资也不少你一分一毫的,多舒服?别人说铁饭碗铁饭碗,什么叫铁饭碗?那就是真的铁饭碗。我们做生意的,今天也许赚了,明天也可能赔,什么都靠自己,没有保障,没有安全,你的眼光呀,要放长远一点。”
“妈的观念过时了,现在哪还有什么铁饭碗呀?现在时代,什么都是瞬息万变,今天不知明天事,更别想到几十年后的事情了,今天那些有工作的,也许明天照样下岗分流什么的,还退休呢,退休那天,谁知道是六十岁还是七十岁?也许到时根本没有退休一说,养老金都没了,退了休到哪里领钱去?”
“国家的东西,还会没有保障?国家是最靠得住的,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我看未必,别说国家了,老公都靠不住呢,我看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这话倒有道理。”
沙沙不想跟妈妈讨论这些问题,其实他心中有一个问题很想问妈妈,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问吧。”
“我爸呢?”
黄芬吃了一惊,脸上飞起一朵红云,“你都知道了?”
沙沙想,看来是真的,他们说的什么罗书记,真的是自己的父亲。他点点头,说:“你原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怕你不同意。”
“告诉我为什么要我同意?”
“我怕你反对。其实妈妈,虽然很喜欢他,但我想,如果你反对的话,我宁可不见他,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你见我爸爸,我有什么委屈的?我又有什么反对的?可惜,现在是不是已经迟了呢?”
“什么迟了?”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胡说八道,好好的,他怎么会死呢?”
哦,原来他并没有死,真吓了一跳。沙沙觉得心轻了许多,就像把背上的货物给搬开了一般。
“我想明天带他回来,让你看看他。”黄芬说。
“哦,那也好,妈妈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终于可以找到幸福了。虽然这么多年,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没有教我说过一句话,没有抚养我一天,但他毕竟是我爸爸,只要妈妈能原谅他,我愿意接受他。”
黄芬不明白儿子为什么指责他没抚养过他,这并不是他的责任啊?但她为沙沙后面那句话激动起来,无暇去细想,一把抱住了沙沙,说:“我儿子到底长大了,真是懂事,也不枉了妈妈这么多年受的苦!”眼泪流了下来,滴在沙沙的脖子上,冰凉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