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夜色朦胧在星光里,镇子上的灯火又灭了不少,像是被风吹熄的一般。马路上昏暗的灯光中,却仍是一片热火朝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有什么集会呢,年龄大一点的人,也许会想起曾经看露天电影的情景,大家高举着火把,兴致勃勃的呼朋引伴。
然而此时沙沙的心情却非常不好,虽然他并不喜欢司机,可眼看着众人就这样明着抢走他的货物,也是非常震惊,在哄抢的人群里,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沙沙叫嚷着“别抢别抢,不要做强盗啊。”但哪有人理他?他在人群中奔突,踹翻了一个男人,推倒了一个女子,可他终究不能出重手,也无法对那些老人孩子动手,那些被他踹翻推倒的男男女女,忘了喊痛,忘了怨恨,爬起来就又加入了哄抢的人群。
忽然,沙沙看到司机也加入了抢拿榴莲的行列,他跑得极快,每次从车上抱下两个,飞快的跑到马路边,把榴莲放在地上,然后又快速的跑回去,沙沙没想到他跑得竟那么快,几乎可以赶上刘翔了。尤其是在车厢前一跃而上的动作,双腿蹬在车轮上,俯身到车厢中便抱起了榴莲,然后转身跃下,姿势简直是潇洒。
沙沙想,也许是因为反正无法阻止,所以他是想能保留多少就多少吧。司机匆匆来去,从沙沙面前跑过,看到他站在那里发呆,叫道:“快拿呀,你傻啊!大家都在拿,你不拿白不拿。再不拿就没了。”
沙沙目瞪口呆,心想这人不会急坏脑子了吧?
但他抢得努力,放在一旁却又被别的人趁机拿走了,眼看着车上已经一个榴莲没有了,他发现几个人正在抢自己放在路边的,忙一把扑了过去,用身体压住了,叫道:“这是我的,这是我的,你们要拿到车上去拿,怎么来抢我的?这不是强盗吗?”
“算了,算了,这几个就留给他吧。”村民说。
那拍照的女子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几万变,由一开始的高兴感动到惊讶错愕,最后变成了愤怒与不可思议,她一见有人拿榴莲便嚷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儿?刚刚大家不是很好的吗?助人为乐,不贪不拿,怎么转瞬间,就往家藏了呢?那可是犯法的事情!你们这叫什么?叫抢劫。是要坐牢的呢。快快住手,把拿回家的去拿回来,不然的话,我就报告公安局。”
她边说着,边手中拿着照相机,对准哄抢的人咔嚓咔嚓的拍了起来,闪光灯一闪一闪中,有些人回过头来,好心的说道:“傻女子,别只顾拍啊,快拿榴莲,马上就没了。”
“你们快停下,我这照片就是证据,到时你们一个也别想跑。”女子说。
但没人理会她,忽然,一个人说道:“快抢了她的照相机,那里面有我们的照片,她一交到公安局去,大家都得坐牢。”说话的人,正是那始作俑者,麻子。不知他什么时候,又已经回来。
“什么?这女子这么毒?我们又没得罪她,干嘛要我们坐牢?”一个老太太愤怒的说。
呼的一声,便有人用手中的榴莲砸向女子,呼呼呼,就像炮弹一般,又有几颗榴莲飞向女子,沙沙见女子仍拿着照相机不停的拍着,却忘了躲避,眼看就要被砸中,不但手中的照相机会被砸飞,连鼻子眼睛都会被砸肿,忙跑到她身边,远远的就跃起,一把把她扑倒在地。
“唉哟!”女子大叫一声,出其不意的倒在水泥地板上,直吓了一跳,背上隐隐生疼。而沙沙此时的遭遇更是奇特,他压在女子身上,胸前两团比气球还柔软的东西挤压着他,又暖和又特别,而背部却被一个一个的榴莲砸中,那榴莲比石子还重,比炮弹更沉,直砸得他撕牙裂嘴。
“快走开,你以为你黄继光呀。”女子说。
沙沙还没爬起来,却见一个男子直奔向前,猛的从女子手中拿过相机,狠狠的砸在了地板上,哐的一声,相机被他砸得粉碎,他尤不解恨,拿了相机远远的一甩,那相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远处的什么地方了,就像一道划破天际的流星,消失了。
女子叫道:“别砸我的相机,别丢我的相机。我把相片删掉还不行吗?”她爬起来,就去找自己的照相机,沙沙不放心,忙跟了去,却见照相机落下的地方,有几株柳树,树枝上还挂着冰棱,再远一点,则是一个池塘,池塘里黑茫茫一片,也不知是水还是水结了冰。沙沙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帮着女子在树下草从中寻找,可翻来翻去,除了几张冻成一团的废纸,几只破鞋,和一些红红绿绿的塑料袋外,什么也没看见。
“肯定掉湖里了。”沙沙说。
“唉,这里的人怎么这么野蛮啊。可惜了我的相机啊。”
“找到了也已经被砸坏了。”
“哼,相机砸坏了,相片却砸不坏,只要让我找到,我饶不了他们。”
“明天再来找吧,晚上边黑灯瞎火的,怎么找呢。”
“只有这样了,唉。”女子说着,和沙沙重新回到货车所停的地方,却见早已经风流云散,只有孤零零的货车仍矗立在路中间。
司机手上捧着有两个榴莲,见沙沙与女子到来,笑道:“你们看,这是我的战果,你们一个都没拿到吗?真是笨死了,别人都在拿,你两个却站在旁边看,刚刚到哪里去了?这东西老贵了,你们真是错过了良机。”
想不到他还在笑,女子错愕得不知怎么回答。沙沙说:“你倒真大方,一车货被人抢光了,还笑呵呵的。”
“什么一车货被人抢光了?谁的一车货。”
“你的啊,还有谁的?难道是我的?”
司机发了一回呆,突然坐倒在冰冷的水泥路面上,说道:“是呀,是我的呢,是我的榴莲呀,都被抢光了!”说着,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一阵乱扯,“我真是蠢猪,我真是笨蛋。”
“你不要急,明天咱们一起去报警,让警察来叫他们全部交出来。我就不信,这世界没有王法了。”女子安慰司机说。
司机抬起头来,看看女子,又看看沙沙,他的眼睛就像哭过似的充满雪丝,他的头发纷乱,就像被冻在雪里的一丛毛草。他忽然狼嚎一声,扑向沙沙,嘴中怪叫道:“就是你,就是你!”
沙沙吓了一跳,幸好他练武之人,眼疾手快,忙向左一闪,避了开去,司机便扑了个空。但他转身又扑了上来,嘴中依然叫嚷个不停,“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拦车,我怎么会这么倒霉?”
“你疯了吗?你怎么怪人不知理呢?”女子叫道。
“我就是疯了,我就是疯了。今天我杀了你,我也不活了!”司机叫着,围着沙沙,不断的扑击,就像一条发狂的狗。
沙沙心中愤怒异常,一边躲闪,一边心中不禁恨恨的想,你这样不知好歹的人,活该!但终究同情他的遭遇,而没有愤怒的踹他肚子一脚,只是躲闪而已。
司机扑了有十个回合,却哪里扑得到沙沙?忽然,脚下踢到一个绊子,摔倒在地,他也不再爬起来,却呜呜的哭了。
他这一哭,倒引发了沙沙和女子无限的同情之心,觉得这人倒真是可怜。两人站在一边不说话,且等他哭个痛快,这一哭却直哭了半个多小时,哭得街边的灯都不忍心观看,悄悄的去睡了,哭得昏暗的月亮也悄然的躲进了云里,沙沙毕竟人小心善,虽然当他对自己发狂的时候,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光,此时却只是同情他,心想自己枉称侠客,可看着这些人野蛮的哄抢了一车榴莲,却一点办法没有,武功有什么用?有时候你又不能杀人,你使几手三脚猫,又吓不住谁。古代侠客可以杀人立威,你可以吗?别说不可以,就算可以,这点小事,难道去杀人立威吗?那不成了救狗杀人吗?
女子看来果然是记者,在此情境下,亦不忘了拍照,可是下意识的往胸前一探,却没有照相机,没有办法,掏出智能手机来,也咔嚓咔嚓的照了几张,这才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走到司机面前,轻拍他的肩,说:“你别伤心了,我们一起去报案吧,此时派出所的人可能还没睡呢。就算睡了,也可以叫醒他们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竟没一个警察照面,难道这镇上没有派出所吗?”
司机停止了哭泣,却依然低头不语,对女子报警的提议理都不理。女子又说了几次,他却气汹汹的爬了起来,低着头直走到货车头前,猛的拉开门,爬了上去,不一会儿,便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经过了翻车,经过了哄抢,汽车的挡风玻璃掉下了好几块,在水泥路面上碎成粉末,那样子,看起来好不凄凉。
“你到哪里去?这玻璃烂了,挡不了风,这下雪天会很冷的,要不找一个地方住下,明天修好车再走吧。还要报案呢。碰到犯罪却不报案,这是对罪恶的纵容,是另一种形式的作恶,你明白吗?”女子说。
“我招谁惹谁了?一车的货被人抢光了,倒成了作恶了?报案报案,你就知道说这句话,有用吗?法不责众,这么多人,不就抱了你一个榴莲,你找谁去?你以为警察像你一样整天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吗?就算警察会管,可我以后天天都要从这条道上跑呢,我一个外地人,得罪了路面上的人,我还要跑吗?你是要堵我活路砸我饭碗呀!”司机忽然歪过头来,狠狠的说。说完,猛的踩下油门去,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像是打了一个炸雷,然后车子就猛的一跳,往前疾驰而去了。
昏暗的夜色里,一片狼藉的路面上,只留下女子与沙沙面面相觑。
两人都发着呆,直过了好一会儿,女子才开口打破了沉默:“小帅哥,你是这里人吗?”
“不是。”沙沙摇了摇头。
“你怎么到了这里呢?”
“我搭刚才那货车的顺风车来的。”
“我也是路过这里,天晚了,便在此住下了,你现在准备去哪儿呢?”
“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吧,都冷坏了。”
“那我带你去吧,离这不远,在那个街角,有一个招待所,我就住那里,有很多房间,你也去开一间,才二十块钱一晚,便宜得很呢。”女子指着昏暗的街头说。
“好的。”沙沙点头答应,两人便一起沿着马路向前走去。
“叫什么名字啊?”
“沙沙。黄沙沙。”
“不如直接就叫黄沙?”女子格格一笑说,“我叫朱雅,是《大都市晚报》的实习记者。你就叫我朱姐吧。我比你大,是不是?你一定只有十多岁吧。”
“嗯,刚满十六岁。”沙沙老实说。
“我说嘛,我都已经二十二了,你就叫我姐姐吧,嗯,就这么定了。”朱雅显然是一个活泼可爱,性格外向的女子,她喜欢说话,声音听起来清脆动人,像玻璃弹珠掉进玉盘里,叮叮,叮叮叮的响声,能沁人心脾。
“姐姐,你是记者,你是来这里采访的吗?”
“我只是路过,本来也是搭别人的顺风车,打算到了市里坐火车上北京,但到了这里,那人临时有急事,调头回去了,所以我便在这里下车,想等去市里的客车,结果从四点多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这里的人告诉我,到了三点钟,就没有去市里的客车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只得找了家旅馆住下。幸好那旅馆虽然便宜,却并不脏,空调只是摆设,但被子够厚,看来倒也不会被冷到。而且还有热水呢。”好像有热水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两人边谈边走,不一会儿,已经看到旅馆那萤火虫般昏黄的灯光了。
“就是那里。”朱雅说。
两人加快了脚步,忽然,沙沙看到街边一所房子还亮着灯,借着灯光,看得到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子,歪歪斜斜的写着“家常饭馆”四个字。顿时,肚子里像有饥虫在游走一般,难受起来。
“不知这饭馆还有没有饭吃。这个时候。”
“不知道,你还没吃饭吗?过去问问吧。”
“嗯。”
朱雅早走了过去,大声问饭馆里的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坐在一个煤火炉前烤火,听问,说:“饭已经没有了,你们要的话,可以帮你们煮一碗面。”
“可以啊,有吃的就行。”
“那你们在这坐下,先烤烤火吧。”
女人热情的招呼两人围着煤炉坐下。那是一个有踏脚的藕煤炉,炉中的火烧得正旺,在这雪夜里,看着那炽红的样子,都忍不住喜欢。两人围着炉子坐下,上面放着一张方桌,桌上罩着一块脏兮兮的布,把所有的热气都围拢了不散开。
沙沙冷了半天了,脚早冻得不像自己的,没了感觉,坐了一会儿,身上便开始热了起来,脚却隐隐发痛,而且开始麻痒了。但总比麻木无感,好似不是自己的脚要好受些。
那妇人极为麻利,不一会儿,便煮好了两碗面条,上面各盖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非常诱人。沙沙肚子早咕咕叫起来,端过来就吃。朱雅说:“我不用呀,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再吃一碗呗,我见你们两个人,以为要两碗。”
“没关系。”朱雅说,“都给我弟弟吃好了。”说着,把自己面前的一碗面条也送到沙沙面前。
“你再吃一些吧,吃了很久了,也该饿了。”
“不用呢,一点不饿。”
沙沙便不客气,那面条非常香,三下五除二就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得一点不剩,非常之爽。
“要不要喝杯酒呢?我爸爸在冷天就喜欢喝一杯白酒,说可以发热。”朱雅说。
沙沙忙说不用。朱雅站起来把款付了,沙沙忙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我自己来呀。”
“呵呵,姐姐请弟弟吃一碗面条,也值得客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