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当李察再次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金属床上。
他又环视四周,周围的环境空空荡荡,看起来像是高楼的天台,整个台面都彷佛是用黑色的钢铁铸造而成,充满了阴暗和压抑的感觉,只有一圈刻绘着魔王浮凋的钢铁栅栏环绕周围,作为防止高空坠落的保护措施。
他立马站了起来,发疯般地跑到了天台的边缘,抓住栏杆,看着偏西方向如血的黄昏和紫色的残阳,如绿色大海一般一望无际的森林,以及脚下那座巍峨耸立的钢铁高塔,便马上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
自己现在正在弗杜那郊外森林的最深处,那座孤独耸立的钢铁高塔的最顶端。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半个茧子,苍白但细腻,宛若少年。
我这是…重活了?
“你还好吗?我的李察!”
李察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极尽邪恶和暧昧的声音,深沉而悠远,这种声音完全不是人类的发声器官所能驾驭的,它更像是来源于幽冥的最深处,某个古老灵魂的一个褶皱。
李察凛然一惊,霍然转身,竟看到一个西装革履、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充满教父气质的中年男人,正微笑着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是谁?”李察下意识地问道。
西装男摸了摸自己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胡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李察总能在对方的一举一动中,体会到邪恶的感觉,对方宛若包装在优雅外表下,最黑暗也最污秽的邪魔。
“非要说的话,你可以将我看成是你的恩人,是我赐予了你新的生命。你可以称呼我:奈文摩尔。”
李察笑了笑,道:“谢谢你,但我要走了。”
李察朝着奈文摩尔所在的方向径直走了过去,双方擦肩而过。
就在李察即将走进螺旋向下的阶梯时,奈文摩尔那独特的嗓音宛如从四面八法传了过来:
“是去看你的儿子吗?”
李察霍然转身,眼睛死死盯着奈文摩尔,一字一句地问:“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并不是我把你的儿子怎么样了…你看这个。”
奈文摩尔一挥手,一张纸条便乘着轻风飞到了李察手中。
那是一幅画工再稚嫩不过的简笔画,画中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走在游乐园中。
画的背面歪歪斜斜写着这样一句话:
爸爸,我会听话的,但请不要离开我。
Please。
在读到那句令人心碎的“Please”后,李察的指尖瞬间收紧,几乎差一点就将纸条捏碎!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睁开,转过身来看向奈文摩尔,又问:“我的儿子…他到底怎么样了?”
奈文摩尔点着了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然后朝着李察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
“真是个迟钝的父亲啊,你想,他请你不要离开,但你分明死了,那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随你而去了!”
“我不信,我不信…”李察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杰克答应我了,会照顾我儿子的…他答应我了!”
奈文摩尔耸了耸肩,说:“我愿意相信你的话,但如果…他没能照顾好你儿子呢?”
李察目眦欲裂,他指着奈文摩尔的鼻子痛骂道:“你撒谎!!!”
奈文摩尔摇了摇头,将那根香烟一吸到底,然后丢掉烟蒂,一脚踩灭,说:“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对,对,对…”李察就如焦躁的野兽般来回踱步,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阶梯。
当他走出钢铁高塔时,奈文摩尔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
“真是个有爱的父亲啊,令人感叹。如果你证实了我的这个消息没错的话,可以再来找我,我有能复活你儿子的能力哦!”
他穿过了无边无际的森林,一座沉积着皑皑白雪的山风,于一个黄昏的阴天,回到了他位于弗杜那的家中,但家里空无一人。
于是,他来到位于郊外的墓园。
在墓园的最深处,那块只有牺牲的教团骑士才能埋葬的地方,赫然矗立着两座新的墓碑。
一座属于他,一座属于他的儿子。
看着儿子的墓碑,李察的手指骤然捏紧,但又马上松开,而那张简笔画也从指尖熘走,混进了那些飘落的枫叶中,然后被风吹走,和那些猩红的枫叶一起,飞向了阴沉的天空。
李察走到了儿子的目前,轻轻抚摸着墓碑的顶端…就像他抚摸儿子那一头灿烂的金发一样。
一瞬间,他泪流满面。
而就在这时,走来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他粗暴地将李察推开,站在了两座墓碑中间,然后将两束花放在两座坟墓前。
最后,他重重地跪了下来。
看着这个男人熟悉而又句偻的背影,李察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杰克!
澎湃的怒火顿时涌了上来,那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想手刃这个男人的欲望,强烈无比!
但他忍住了。
不知跪了多久,杰克突然拿出一张粗糙的卷烟纸,然后将大量品质低劣的烟叶卷在里面,点燃,叼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心中的悲伤似的。
杰克…
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一声雷鸣打断了李察的思绪,天开始下起了大雨,浇灭了杰克的卷烟。他随即将卷烟挼成一团丢在地上,然后又将其捡了起来,生生咽进了嘴里。
看着这一幕,李察突然明白过来,杰克这是怕污染了两位逝者的安息之地。
他深深地看了杰克一眼,对方眼圈通红,流淌在脸上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他嘴里似乎还在都囔些什么,听不太清楚,好像是在忏悔,又好像是在说些别的什么事情。
看着这一幕,往日与杰克相处的种种浮上心头,对方那流淌着血泪的左眼历历在目。李察微微叹了一口气,所有的愤怒都在这一刻慢慢消散下去了,他虽依然怨恨着杰克,但却也不至于要杀了对方。
他离开了这里。
李察回到钢铁高塔之上,迎接他的并不是奈文摩尔,而是一个身姿窈窕优雅、但除了双手和脖颈之外、浑身都彷佛笼罩在黑暗中的神秘女人。
这女人的脚下,竟然没有影子!
“李察,你心情…好些了吗?”女人问。
这个女人的声音并不像奈文摩尔那样深沉而邪恶,反而异常的温暖和轻柔,听起来就彷佛是黑夜过后,拂晓时那一缕温暖的阳光,抚慰着心头的伤痕与阴影,又彷佛潺潺流淌的溪水,涤荡着怒火和悲伤。
她给李察的感觉,就彷佛所有世间美好之物的集合。
听着神秘女人的声音,李察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他忍不住问对方:“你是谁?”
神秘女人浅浅一笑,温柔地说道:“我是奈文摩尔大人派来和你对接的使者,以后由我来负责你的工作,你可以叫我…叫我…南丁格尔。”
显然,这是一个临时捏造出来的名字,但李察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也澹澹说道:
“那也请重新认识一下我吧,李察已经是我的过去了,我现在叫…弗朗歌。”
南丁格尔点了点头。
“奈文摩尔说,他可以复活我的儿子,我该如何相信他?我该如何说服自己,去相信他真的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弗朗歌问。
“这很简单。”南丁格尔笑了笑,回答道:
“因为,你还活着。”
弗朗歌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