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抖开靛蓝色棉布包袱,从里头翻出秋香色厚锦软垫铺在地上,这才扶着落葵坐下,又拿了黑狐皮大氅盖在她的身上,轻声道:“这山里夜露中,主子且歇一歇,属下拢堆火给主子暖暖身子。”
话毕,他的身影在林中如一阵风般忽隐忽现,随即传来利剑破空之声,又听得一阵噼啪作响,再抬眼时,他已抱着大捆干柴,身后负两只野兔,从密林中钻了出来。
他仔细理出一块空地拢了火堆,料理干净兔子肉,架在火上,火苗方才触到油腥,便蹿起老高,肉香登时扑鼻而入。
火堆旁的铺首衔环长颈铜壶咕嘟嘟冒出热气,落葵提壶倒水,反手递给杜衡一只莲瓣银盏:“夜深了不宜饮茶,你喝些热水驱驱寒气罢。”
杜衡双手接过,一饮而尽,翻动架在火堆上炙烤的兔肉,笑道:“主子饿了罢,这就好了,主子再稍等等。”
落葵就着篝火热气,轻嗅肉香,原本并不觉十分饥饿的腹中,登时馋虫碌碌,她使劲儿皱了皱鼻尖儿:“烤好后洒上盐巴,便更香了。”
杜衡依言而做,撕下一只兔腿递了过去,笑道:“主子大半夜的吃了荤腥,只怕明日便要多长两斤肉了罢。”
落葵万般惭愧的长吁了口气:“那有甚么法子,只好吃饱了再做打算,要不现下先喊一喊吓唬一下这浑身的肉,万一吓得不敢长出来了呢,就像你今日吓唬丁香叔父那样。”
杜衡笑的呛住了,遥想当年的落葵,修为高深之时的她,那般英姿飒爽惊艳才绝,在世间难逢敌手,可如今却弱的如一捧轻尘,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念及此,他不禁心下寂寥,三年前也是在东闽国,漫天血色中是落葵舍了一身修为拼死搏杀,这才保住了这些人后来的死里逃生,他眸底泪色潸然:“主子,三年了,你的修为终于恢复了些许,方才占卜之时,已然不用属下的法力了,属下,属下。”他话未完,一时哽咽难言。
落葵低眉,这修为终难重回到三年前那般了,如今低微的只能催动罗盘,她不忍据实相告,生怕令杜衡失望,手伸到篝火顶上,笼住如春暖意,扬眸轻轻巧巧的一笑:“你不知道我有多厌烦了舞刀弄枪,染了血的衣裳洗都洗不干净,还要被苏子唠叨不够勤奋,原想看着你们拼命,我坐享其成的,如今竟不能了。”
杜衡知道落葵有意宽他的心,心间再如何万般可惜,也只好顺着她的话笑道:“主子说的有理,主子是女儿家,因着脾气不好原本就议亲不顺,若再整日里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只怕更是要搁在家里嫁不出去了。”
落葵狠狠横了他一眼,咬牙笑道:“你如今益发的本事了,口齿竟这般伶俐,连我都敢打趣了。”
杜衡笑而不语,只拿着树枝,笼了笼火堆,火星迸裂劈啪作响,温暖扑面而至,山里风大阴冷,他烤了烤手,声音低沉似有哀愁:“这一趟出来,主子可瘦了些。”
落葵捏了捏手腕,腕上的翡翠对镯晃晃荡荡,轻轻松松便推到手肘处,她轻笑道:“瘦了好,省衣裳料子。”
杜衡且笑且叹,在离火堆不远的空地上铺了深灰色厚绒毯,绒毯之上又铺了厚锦大条褥,接着在条褥四围以剑戳出四个极深的土坑,捡了四根又直又长的树枝戳在里头,系上一顶宝蓝色厚锦帐幔,帐幔外的鎏金铜熏炉中燃了驱虫香。
落葵失笑:“我说包袱怎么如此沉,你竟带了这些出来,不嫌累啊。”
杜衡回首笑道:“掌门师兄说了,此番出门,若主子掉一根头发丝儿,他就要将属下剃成秃子。主子若瘦了一两肉,他就要将属下给活剐了。”
落葵失笑:“剃秃了你活剐了你,我掉的头发少的肉,也补不回来了。掌门师兄比狐狸还精,断然不会做这种既得罪人,还出力不讨好的事。”
这一整夜,杳无人烟的林子里,阴狠的毒物与凶猛的野兽都窥视着树下两人,但那火堆燃的极旺,树下半睡半醒的杜衡手握长剑,十分警惕,惊退了数之不尽淌着口水的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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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火山脉中的最深处是布满了火红密林,每棵树每片林都生的一模一样,进入其中入赘迷宫,只能在里头活活绕死,穿过火红密林便是一处开阔之地,尽头的山壁上刻着三个火红大字:“阴火洞”。而山壁上却没有府门,只有红光缭绕,隐隐有极厉害的禁制,山腹里头传来几声哀嚎之声,令人心头一跳。
山腹中掏出个极大的厅堂,四围皆是开凿之初的模样,并未做丝毫装饰修缮,只在斑驳的石壁上嵌入一颗颗巴掌大的东海神珠,用来替代烛火的亮光。
空旷的厅堂内只摆了一座石质圆桌,边上错落搁了几个石头圆凳。桌上莲花熏炉轻烟袅袅,两只暖玉小盏光芒润泽,隐隐有一团火在盏底闪烁。
两个男子在洞内相对而坐,一个头生短角,一个头戴高冠。
高冠男子慢慢啜了口茶,声音如同金玉之声,铿锵其鸣:“如今四方分崩离析,若你我二人联手,定能一统妖界。”
短角男子轻轻一笑,瓮声瓮气的开了口:“是你想一统妖界,老夫可从未想过此事。”
高冠男子坦坦荡荡的高声笑道:“若老夫一统妖界,那这东闽国从此任老兄往来。老兄当年与陵光定下的契约,就此作废。”
短角男子凝神片刻,摇了摇头:“老夫知道你打的甚么主意,陵光神形俱灭了,他那大丫头以身封印了鬼帝,二丫头又是个不成器的,虽承袭了南帝,却终是修为低了些,至于其他三方,青龙一族与你们互通秦晋之好,白虎一族势微,西羌那孩子是敦厚有余,胆气不足;至于玄武族嘛,自从苏叶迷上了白薇,玄武族与北方早就是青龙族的囊中之物了。眼下这形势与你大有好处,你,坐不住了罢,可你别忘了,青龙一族的老六是个天纵奇才,仙茅那厮更是诡计多端,当年他如何夺取的妖帝之位,你,不会忘了罢。”
高冠男子落下一枚黑子,阴阴一笑:“仙茅如今修为如何,老夫可是十分清楚的,至于老六,他若肯老老实实做了我的女婿,我自然不会为难他,否则区区一个后辈,如何敌得过我与老兄的联手呢。”
短角男子定定望住黑白棋盘,眸光闪动:“你可别忘了玉京山。”
高冠男子眉心一跳,不以为意的笑道:“玉京山上那老妖怪多少年都没露过面儿了,当年陵光家的大丫头与魔界打的你死我活,也没见那老妖怪出来帮她,她可是那老妖怪最看重的弟子了,这么些年了,他到底还活没活着,都未可知。”
短角男子终于不再犹疑不定,挑了挑眉稍,瓮声瓮气的一笑:“好,那么,老夫就替你盯着不庭山与不周山的小辈,余下的,就看你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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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天光初亮,温暖的阳光落到了阴火山脉中,也变得寒津津的,晨露染身更添凉意逼人。落葵抖了抖微微潮湿的裙角,趁着晨光正好,二人一路向西,边走边找。
走出密林,林木越发稀疏,没了树冠遮挡,阳光渐渐温暖,驱散了阴火山脉中的阴气。
而稀疏的每棵树上竟然都盘着数条通体邪红的小蛇,尾生小钩,一动不动。若非那蛇腹微动,从口中溢出一缕缕红芒,当真会令人误以为是死物。
落葵扬眸望了一望,便对杜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钩蛇原本长在永昌郡的水中,昼伏夜出,食人牛马,现如今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竟还挪到了树上,莫非永昌郡的水干了。”
杜衡环顾四围,轻声道:“这山着实诡异,生出些妖孽也不足为奇。”
落葵知道现下并非深究此事的好时机,即便深究也究不出个子丑寅卯,微微颔首:“走罢,现下这些蛇都睡着了,小心点便是。”
穿过布满钩蛇的树林子,入目便是一弯赤色溪流静静流淌,杜衡目及远方,遥望了一圈,略带喜色的惊呼了一句:“找到了,主子,找到了,在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那弯赤色溪流边儿上,生了几株不起眼的植物,绿意盈盈弱不禁风,每一枚绿色叶片上,都铭刻一条活灵活现的赤色小龙。
落葵疾步上前,两只手指小心翼翼的夹起其中一枚叶片,端详良久,才点点头松了口气:“不错,正是龙鳞草,且已经成熟了,给京墨入药正合用。”
闻言,杜衡大喜,蹑手蹑脚的将溪边的龙鳞草尽数采了下来,连同根须放到一只寒气缭绕的玉盒,小心收好。
就在杜衡采下龙鳞草之时,阴火洞外缭绕的诡异红芒猛然分开,打里头飞出一团黑雾,只几个呼吸间,一个头生黑色短角男子从虚空中闪了出来,在二人面前站定,他的眉心点着一对黑色翅膀,闪着微弱的光,看起来着实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