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落座不久,太子便轻咳了一声,举杯笑道:“今日立秋祭礼,诸位兄弟姊妹都劳累了,本宫摆个家宴,请大家同乐,仓促而成,诸位勿怪。”
众人闻言,忙齐齐起身,举杯谢太子恩典。
太子含笑点头,示意众人落座,随即轻轻击掌三下。
便有下人端了一盆盆的各色早菊摆在庭前,月影下开遍姹紫嫣红,丽色无双。
见众人皆是神情讶异,太子继续笑道:“这大好的日子,单单饮酒着实无趣,府中排了歌舞雅乐助兴。”
众人闻言,再度起身谢太子恩典。
而襄王则毫不客气的击掌笑道:“太子殿下府中的歌舞,臣弟可要仔细看看,鉴赏一二了。”
太子连连颔首笑道:“可不是么,四弟是词曲大家,可要好好指点指点。”
片刻过后,一曲箫声幽然响起,十二名妙曼舞姬鱼贯而出,个个清颜白衫,玉袖生风在虚空中甩开,犹如一缕清泉在众人心间婉转。
那箫声骤然停驻,自菊花丛中缓缓流淌出如烟如雨的琴声,琴声醉人心扉,像是可以勾住人的心魄。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十二名舞姬在庭前满地各色菊花丛中围拢起来,而月色下,一女子如幽兰空谷般翩然落下,和着琴声悠扬缓步。
那女子同样的清颜白衫,但衣衫上满绣朵朵千姿百态的秋菊,衣袂翩跹,菊花颤巍巍的绽放,她眉眼间的神色如诉如泣,手上一柄羽扇开合间始终挡住她的半边脸庞,这寥寥清姿,欲语还羞之态愈发勾人心弦。
琴声和箫声和鸣,轻扬而起,十二名舞姬长袖翩跹,而中间的女子以足为轴,身躯似水,不断旋转,羽扇微颤,无数娇艳的菊花蓦然从扇中跃出,在虚空中盘旋翻飞,重重花影绚烂夺目,蔚为壮观。
宴席之上顿时发出惊呼声,击掌声和惊叹声。
襄王更是猛地起身,伸长了脖颈,目瞪口呆的望着,满脸倾慕之色。
就在此时,女子羽扇轻拂过面,回眸间是勾魂摄魄的风姿,她足踏重菊,身姿空灵跃起,直奔霖王而来,单手一扬,一朵重瓣紫菊自虚空中出现,落于指尖,女子媚眼如丝,笑盈盈的递了过去。
霖王笑眯眯的眉眼间有些冷意,伸手接过那紫菊,从开合的羽扇间,窥得一丝女子的容颜,顿时惊诧的合不拢嘴,移不开双眸,他尚未来得及开口说甚么,那女子便已身形如风飞转,旋向菊影重重之处,他身形踉跄了一下,按耐着性子没有起身,只怔怔瞧着那翩跹人影,一时失神怅然。
那张脸如同明媚春光,刹那照到霖王的心底,他怔了半晌,用微弱的声音低语:“是你回来了么。”
落葵坐在邻桌,这话听的真切,微微侧身低语:“三哥,真是奇了,这姑娘倒有几分月姑的模样。”
“小妹也觉得像么。”霖王微微一怔,淡淡的阴鸷凝在眉宇间,仍旧望着在菊影间起舞的女子,彼处的她已然收起羽扇,
眉目流转,轻愁欲诉还休。
落葵微眯双眸,定定相望,若有所思的低语:“眉眼是有八九分像的,可神情气韵却是截然不同的。”
霖王暗暗点了下头,是了,月姑是那样灵巧倔强,而眼前那长袖善舞的女子,却是眉眼间溢满柔软媚意,是惯会曲意奉承的模样。
一舞终了,曲消人散,瞧着翩跹远去的衣袂,众人皆沉浸在曲妙舞魅的韵味中,有几分意犹未尽,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来人,叫婵娟上厅斟酒。”太子啜了口酒,他早已将霖王失了分寸的模样看在了眼中,却始终不动声色,当做全然不知,只在垂首间低低玩味轻笑,随即吩咐了一句。
不多时,方才那令霖王惊诧失神的女子,换过一身侍女打扮,端着楠木托盘,袅袅走进殿中。
太子瞧着渐行渐近的女子,眼波微动,轻微的挑了下眉峰。
那女子会意的眼波流转,眼帘低垂,微微弯着纤腰,径直走向了霖王,在他面前款款跪下,清颜素手,别有一番天然风骨。
恍惚间,霖王眸光迷离,不住的在女子发间巡弋,只觉她与心中之人渐渐重叠在一起,他一时神思荡漾,按住了她斟酒的手。
霖王好色,众人皆知,这等情景并非意料之外,皆垂首佯装饮酒,却在酒水中落下高深莫测的笑影儿。
太子轻咳了一声,慢悠悠的似笑非笑:“婵娟,还不快见过霖王殿下。”
“婢子婵娟,见过霖王殿下,殿下万福。”婵娟忙垂首行礼,那一把怯生生的软语,恍若空灵幽谷中的一缕月华悠然破云,带着似有若无的昙花香,清寒的撩过心间。
霖王神情微变,手狠狠颤抖了一下,难掩惊诧之色,与落葵对视一眼,唇边嗫嚅半晌,却猛然松开手,端着酒盏一饮而尽,随即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婵娟继续斟酒。
太子浅浅啜了口酒,掠了霖王与婵娟一眼,平静开口:“此女乃是府中新收的舞姬,歌舞品貌皆佳,三弟若是喜欢,便赠与三弟可好。”
酒盏在唇边微微一顿,霖王恭恭敬敬道:“太子殿下的爱姬,臣弟不敢有非分之想。”
太子微笑道:“三弟想多了,此女入府不过数日,本宫还没有收房,两个月后是三弟的生辰,三弟若是喜欢,便当做本宫赠与三弟的生辰之礼,三弟觉得如何。”
霖王深深掠了婵娟一眼,世人皆知,入了霖王府的女子,不出十日,便非死即残,可她面对这等变故却是镇定自若,并无半点惊慌失措,若非是身不由己的认命,便是早有预谋的等待,他神思微动,这女子根本就是个陷阱圈套,留在身边时日久了,迟早会养虎为患,防不胜防,可这张脸实在太过诱人,让他根本无法放弃。
他想,这世间像落葵那般难对付的女子能有几个,莫非自己就如此倒霉,全都给碰上了么,即便她果真难对付,也不过区区一个舞姬,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能翻起甚么浪来,他挑唇轻笑,躬身行礼:“如此,臣
弟便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太子殿下赏赐。”
太子与霖王谈笑间,便定下了一个女子的此后半生,看似是临时起意的荒唐之举,实则彼此间皆心知肚明,此事是谋划千里的草蛇灰线,霖王对身边任何一人都有戒心,但这戒心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伤旁人,也能伤自身。
落葵端着酒盏,慢慢啜着,不动声色的瞧着这宴席之上的你来我往,瞧着众人用饮酒来掩饰自身的各怀心思,她抿唇低低失笑,自己虽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瞧热闹不嫌事大的那一个,可也不能辜负了这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她下筷如飞,吃的开怀。
霖王瞥了落葵一眼,话中有话的打趣道:“小妹倒是心宽,吃起来就旁若无人了。”
落葵故作娇嗔,满脸无辜的打趣自己:“三哥得此佳人,秀色可餐,自然是不用吃了,小妹可不行,小妹日子过的艰难,只能在太子殿下这里吃饱了,顶上三五日不用吃饭了,也好省银子。”
霖王扑哧一声,呛了口汤,呛得连连咳嗽,指着落葵笑的前仰后合,说不出话来。
婵娟见状,忙膝行上前,捏着帕子替霖王擦拭干净衣襟,她是个心思通透之人,既然逃不脱这命数,那不如就将自己视做霖王的人,将这命数走到底。
就在此时,霖王府总管列当就着帘幕下的暗影,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凑到霖王耳畔低语几句。
霖王猛地抬头,勉力平静的深深望了列当一眼,见他神情笃定,不禁心中狂喜不止,他死死绷着唇角,不叫笑意流露出来,只平静的挥了挥手:“知道了。”
落葵虽未听见列当对霖王说了甚么,但垂首饮酒间,眼风一斜,扫到霖王绷也绷不住的含笑唇角,便知他如愿以偿了。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城西那处不起眼的旧宅子中,不知有多少人一眼不错盯着看着,有多少暗潮涌动狂奔。
这一场立秋宴席,落葵与苏子笑语晏晏的前来赴宴,杜衡在宫里当值,宅子里留下的皆是些打架功夫寥寥,逃命本事极佳的人手,演一场拼命护图最终技不如人落败而逃的戏罢了,与一处空宅无异。
所做这一切,皆是为了入宅取图的曲莲,那宅子不大,东西不多,她又格外熟悉,再加上落葵的刻意为之,除非是个呆傻蠢笨的,否则取走七星图中丹方与藏宝之地,应当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
宴席将散之时,太子府总管马辛匆匆赶来,对着太子附耳几句,太子脸色微变,骤然起身,大喜过望道:“今日立秋,果然是个大喜之日,方才传来消息,七星图中的藏宝之地和丹方已送进本宫府中,明日早朝便可呈给陛下,有了七星图的护佑,云楚国又可兴旺百年。”
众人亦是大喜,纷纷起身高喊:“太子殿下福泽深厚,天佑云楚。”
霖王虽如常跟着众人一同行礼,可低垂的脸庞却布满阴霾。
至于他身后的列当,更是脸色难看,像是被人连抽了几个耳光,身形踉跄的几乎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