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再度故技重施,百足狠狠抓住情孽,无数倒刺深深嵌入其内,举重若轻的向上一抓,情孽终于脱离了灵台,重新化作一簇红芒,被百足牢牢禁锢其中,而那无尽的情愫之丝,在那花枝消失的转瞬,便化为了灰烬,消失的无影无踪。
见此术一击即中,落葵惨白的脸上浮现些笑意,再度催动法诀,百蛊之虫便包裹着情孽,安静的的浮在灵台之上,一口口吞噬起情孽,每吞噬一口,百足便收紧一分,那情孽的红芒随之黯淡一分,只是这变化极为细微,若不细查,实难发觉。
落葵且喜且忧,喜的是百蛊之虫的吞噬之力对情孽的确有用,忧的却是这用处实在微弱,如此吞噬之下,没有三五年,只怕是无法建功的。她定下心思,睁开双眸,定睛望住苏子幽幽道:“好了苏子,我已催动百蛊之虫将情孽禁锢,暂时不会有情愫之丝的困扰了,但至于吞噬干净,却非一日之功,在这期间,我无法动用百蛊之虫出来御敌了。”
“无妨。”苏子看的心疼不已,他掐诀撤去光幕,伸出两指,在落葵的额头飞快的一探,见她并无旁的伤势,不禁松下口气,在她耳畔轻声道:“今夜咱们就歇在观里,养好了精神,明日再回城,一切有我,你不必忧心。”
落葵微微颔首,疲惫的松了口气,衣袖轻挥,放出一道白芒,落于床尾处,白芒敛尽,只见郁李仁仰面倒在床上,昏迷不醒,而一袭白袍被鲜血染透了,额上一缕白芒暗淡,像是顷刻间便要散尽了。她脸色惊变,忍痛道:“苏子,快,定魂丹在青瓷香炉旁的紫檀匣子里,快,快。”
苏子反手将门紧紧锁住,燃了一炷香,轻烟袅袅竟不似寻常的熏香,闻起来清苦异常,但却令人心神安宁。随后一层层的开箱子取丹药,递水,拿帕子,一丸馥郁幽香的丹药塞到郁李仁口中,灌了水下去,才得出空来颤声道:“掌门师兄这副模样可不行,他如今已无法维持人身了,勉力支撑下去,只怕会魂飞魄散的。”
落葵稳了稳心神,强忍住满身挫骨的疼痛,点了点头,叹息道:“那,你施法罢,待掌门师兄醒来,挠你个满脸花,可与我无关。”
苏子撇嘴,赏了她一记白眼儿,随即双手翻飞,一记法决落于郁李仁身上,他的身形眼见着不断的变小,一直化为两个巴掌大小的白茫茫一团,苏子才松了口气,将那白绒绒的东西放在榻上,扯过锦被裹起来,只露了个白绒绒的脑袋出来。
若非那白团子一起一伏,是个活物,还真会被人误以为是团棉花,苏子克制住想要揪一把绒毛的手,幽幽叹道:“水蔓菁果然厉害,竟然把郁李仁给打回了真身,不过幸好你不惜精血布下了封魂阵,又让郁李仁附了你的身,把她给封印了起来,这才没惹出大祸来,只不过你亏损的这些精血,和你吞噬情孽而折损的法力修为,要好些日子才能补得回来。”
落葵缓了口气,抬手轻抚着白绒绒的脑袋,那原本光滑洁白的皮毛,如今夹杂着血色与泥土,看上去灰头土脸脏兮兮的狼狈不堪,有些地方打着结,有些地方却没了毛,只剩下红嫩嫩的一层皮。她不禁心疼起来,掌门师兄一向最爱漂亮,这一架受了如此重的伤,伤成这样,脏成这样,他醒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只怕自惭形秽的要活不下去了。
就在此时,杜衡轻轻敲门,在门外低声道:“主子,青公子问主子伤势如何了,他,想要进来瞧瞧。”
落葵微怔,旋即冷冷开口道:“请青公子先行安置罢,夜深了,今日就不见了。”
“喏。”杜衡应声称是,脚步渐渐远去。
苏子的薄唇紧紧抿着,迟疑道:“听你所言,你与空青似乎有些前世纠葛,真的,就这般算了,不再深究了么。”
落葵闻言,心间一悸,微微生痛,冷薄笑道:“有甚么可深究,前世,与我的今生有何相干,既无相干,为何要做纠缠,况且我前世既凝聚出了情孽,与他自然没甚么好结果,若前世我是栽在了他的手上,那么今生又岂能再栽一回,老天爷既然开眼,赏了我个忘却过往,重新做人的良机,我为何不好好活着,好好寻个相伴之人,为何非要在他这棵歪脖子老树上吊死。”她已将此事想的十分明白,扬眸望住苏子,一字一句说的平静而又决然:“你不必说甚么正是因前世用情极深,今生才苦苦追寻这等话,你我都是明白人,能让人苦苦追寻的那件事那个人,多半是因前世留有遗憾与亏欠,未必就是深情不悔,那么今生所追寻的,也只余弥补与圆满有关,而非真正的深情,要知道,若真的情深似海,那便是毋宁死,也绝不分开,若一个死了,另一个也绝不独活。就如同你与她,若非因为我,苏子,只怕你早早随她去了罢。换言之,我相伴一生之人,宁可没有,也绝不将就,既然前世如此不堪,那么今生更不必有甚么牵扯,毕竟,从前世到今生,他都不是甚么一心良人。”
这一席话字字句句皆诛心,苏子一时语噎,他对程朝颜莫若如此,用情至深自然不假,可这至深并非人在时,而是人去后,人去后,他才知道情之深,才会悔之晚矣,才会知道是他亲手葬送了这一切,让深情没有了归路,彼时的他,几度想随她同去,奈何牵挂太多背负太多,终是有负于她,他也曾想过来世,若有来世,定不相负,可莫说会不会有来世,即便有,只怕她也会如同落葵做出同样的抉择,与原谅无关,只因向往新生。
苏子强按下心潮起伏,伸手温暖住落葵冰冷的手,温言道:“也好,只要你无事,怎样都好。”
望着眼前这个人,落葵的心安稳极了,像是找到了此生最稳妥的依靠,她轻轻一笑,靠在他的肩头,低声道:“其一,挑十名修为大成的弟子,进入万载蛮荒,打探凤族与龙族的动静;
其二,海曲分堂增派二十名弟子,一旦有妖族穿越万载蛮荒进入人族之地,即刻留影传信;其三,传信长安与徽州分堂,留意苍龙世家与尤氏家族的动静。”
桃花眸中流转出坚毅的光彩,苏子微微颔首,轻声道:“好,我去安排。”
落葵知道苏子仍在忧心自己,唯恐她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挑唇撒娇一般笑道:“哥哥,你放心,这日子已如此难捱了,我定会善待自己,也。”她微微一顿,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在眼前一晃,她顿时心甜如蜜,失神笑道:“也会善待,真正那个情深之人的。”
苏子轻轻一叹,他知道落葵心中有了个不该有的人,但却又无力阻止,如今再加上这情孽和来历不明的身份,她无论如何都是容不下空青了,他望住落葵清减的脸颊,抬手疼惜的揉了揉她覆额的刘海,似是无奈一笑:“好,你既有了主意,那赶人走这种恶事,还是我去做罢,你与他,的确不易再相见了。”
坎字房中静谧无声,茶水的苦香幽幽,这间房,是空青与文元头一回来骐麟观之时,所住的屋舍,彼时他尚且心存希翼,如今的他却是心如死灰,只不过短短数月功夫,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空青一盏接一盏的灌着冷茶,直将自己灌得几欲作呕,也不肯罢手。听着恍如隔世的更漏声声,他微微有些失神,转瞬却又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他却变了脸色,急急回首,只见那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立在门口,失望神色转瞬布满眸底,勉力笑道:“苏子,落葵,如何了。”
苏子平静道:“很好,不劳青公子费心。”
空青哽了一哽,神情益发寂寥,急匆匆的开口剖白心声:“那情孽,那情孽,我方才想了想,动用我族中的秘术,还是,还是有法子驱除的。”
“不必。”苏子桀骜一笑,冷然的打断了空青的话:“我水家虽不值一提,但情孽在我们眼中,更是不值一提,自有驱除之法,青公子,你与落葵前世如何,我们不想问,更不想知道,至于今生,你二人无缘,不必再强求了,我水家既已与苍龙世家结下盟约,自然不会反悔,日后若苍龙世家有事,传信也好,遣人也罢,请换个人来,若青公子事必躬亲,那么,便来见在下罢,至于青公子的来历。”他桃花眸微微上挑,不屑的一笑:“多说无益。”
空青闻言,心中大恸,他素知落葵决然,但却没料到竟如此狠绝不留余地,竟不肯再见他一面,他只觉喉间哽咽的厉害,一股股酸涩涌上心头,鼻翼翕动,像一尾离开水的鱼艰难的喘息:“这是,她的意思。”
苏子斜睨了他一眼,平静道:“谁的意思不要紧,要紧的是,青公子,莫要再纠缠不休,否则,别怪在下翻脸无情。”
空青紧紧蹙眉,不由分说的就往外冲,想要当着落葵的面儿问一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