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谨遵先生之命。”众人躬身,纷纷握紧了这些书卷,好在她们幼时皆修习过粗浅的五行之术,背书向来是一桩易事。
水桑枝微微颔首,眸光落于水蔓菁身上,冷冷道:“水蔓菁,你留下,其他人退下罢,切记,你们皆不得走出院落外的银杏林。”
众人默然无声的垂首退出,厅中登时空落落的,深秋时节原本就极冷,而山中又天然更清冷了几分,水蔓菁单薄的身子抖了一下,似乎有些耐不住这重重秋凉,鼻尖微酸,勉力忍住喷薄欲出的喷嚏,她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儿胡思乱想,这先生身子骨真好,全然不似半百之人,如此冷的深秋,他只穿了个单薄的长衫在厅中冻了如此久,竟连个喷嚏都没有。
水蔓菁垂眸,望住手中书卷上硕大的获麟大法四个字,这四个字,每一个她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却不知其意了,这于她是个天大的打击,她一向自诩是姑娘们中念书念得最通透,习字习得最在体的,可转瞬间便被剥的体无完肤了,自己在这四个字面前,竟成了个白丁,她暗叹,老祖宗常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着实有几分道理,无才便不会因少才而自伤,还是水金樱说的对,做人总要对自己宽容几分。
“水蔓菁,你手上的获麟大法极为生涩难懂,你虽五行之术修行的不错,但也要多花些心思背诵参悟,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来此处问我。”水蔓菁神游天外,胡思乱想之际,耳畔蓦然传来水桑枝这句话,她怔了一怔,旋即敛眉垂目,守着规矩道:“喏,蔓菁记下了。”
水桑枝轻笑一声:“素日里最没规矩的水蔓菁,竟也有如此守规矩的时候,你是又闯了甚么祸么。”
水蔓菁委屈的撇一撇嘴:“自来了此处,蔓菁生怕连外头的银杏林少了根枝子,都要记在我的头上,我可老实极了,连院门儿都没迈过呢。”
水桑枝的笑中夹着轻愁:“这可着实难得呢,先生倒要看看你能忍到几时,蔓菁,先生与你打个赌可好。”
“甚么赌,先生只管说。”水蔓菁一脸的稚气未脱,笑意是十足十的贪玩孩子气。
水桑枝凝神道:“这一个月内,你若能将获麟大法参悟三成,那么先生便许你饮一坛荷花酿,并送你一整套指掌布袋木偶,可好。”他知道水蔓菁素来贪玩,孩子气又重,每回闯了祸受了惩戒,皆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转头便又闯祸,若想保全她一年的安生日子,便要先给她些甜头才好。
水蔓菁一向喜形于色,从不掩饰,听得此言,自然喜笑颜开,唇角几乎要咧到了耳根下:“好,就依先生所言,蔓菁若是赢了,先生可不许耍赖。”
秋夜里风凉,如诉如泣掠过半开的窗,扑的烛火忽明忽暗摇曳不定,窗下一盆白菊开得正盛,丝丝缕缕纤长的花瓣,如冬日霜雪垂泻,在清冷的月华下浸润透了,覆上苦香薄寒。
如此好的秋
夜,合该美美睡上一觉才好,水蔓菁打了个哈欠,却摊开今日水桑枝传授的获麟大法,她想着早些背熟了,先生一高兴,说不定会许自己多饮一坛酒。
她俯身多点了几盏灯,先将法诀誊抄了一遍,以朱笔将生僻之处圈出,正欲仔细研读,便瞧见门帘微动,闪进个黄衫少女,自斟自饮了一杯,笑道:“蔓菁姐姐,你这屋里真冷,也不烧个炭盆。”
水蔓菁捧住一盏热茶,暖了暖手,无奈道:“屋里太暖和了,我便犯困,如何还看的进去这法诀。”她抚了抚黄杉姑娘的脸:“金樱,大晚上的你跑出来玩,你的法诀都背熟了么。”
听得此话,水金樱唇角下挂,一脸苦相:“我连那法诀上的字都认不全呢,真想不通了,先生逼咱们学这劳什子作甚么。”
水蔓菁捏了捏她脸颊,嬉笑道:“那你可怎么办啊,罚跪的滋味可不好受,明儿你将法诀带过来,不认得的字我教你。”
水金樱俏生生的展颜一笑,不以为意道:“蔓菁,你说先生好端端的将咱们带到这里作甚么。”
水蔓菁托腮凝眸,一脸的稚气:“先生只是说咱们年纪到了,该行双修之礼了,金樱,你说双修之礼是甚么。”
“双修。”水金樱更是不懂,指尖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划来划去,画到最后终于摇头:“诶,修字是怎么写的。”
壶嘴处逸出滚滚热气,水蔓菁在二人杯中续了热水,笑道:“你啊,习得那些字读的那些书,莫不是都当菜码就饭吃了么。”
水金樱红了脸颊,笑道:“我才不管甚么是双修呢,能放咱们出来透透气总是好的,整日里关在禁地,我都快发霉了,诶,霉字是怎么写的。”
水蔓菁亦是叹息:“可不是么,整日里除了睡觉便是吃饭,莫非生而为人,便是吃与睡么,还不如一只鸟儿,除了吃与睡,尚且可以飞。”
水金樱点头道:“就是就是,若放我们下山去看看便更好了。”她凑近水蔓菁,瞧见获麟大法四个字,道:“这便是今日先生给你的双修之法么,为何与我的不同呢。”
水蔓菁想了想,佯装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笑道:“你看咱们养的那些鸟儿,画眉有画眉的吃食,鹦鹉有鹦鹉的吃食,各有不同,那你看我们高矮胖瘦也都不同,所学的双修之法也肯定不同了,嗯,对,定是如此。”她笃定的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看,沙苑姐姐那样胖,若给她选个费力气的双修之法,肯定是练不下来的,款冬姐姐那样瘦,若是给她选个不吃饭的双修之法,也定是练不了的。”
水金樱一向最信水蔓菁,因为她书念得好,故而她说甚么金樱都信,此番自然也信,她万般信服的点头:“先生传我的五行之术,我练来练去也练不好,那先生此番传我的双修之法,一定是个不必动脑子,便可以练得好的了。”
水蔓菁托腮,壶嘴
处的袅袅热气将她的脸庞熏得微红,像一枝娇艳的蔷薇花,隐隐有艳光透出:“金樱,先生总说他是男子,咱们是女子,男女有别,可究竟有别在何处。”
水金樱摇头:“我看先生与我们一样,都是有眼有口有手有脚,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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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不越山脉的寒潭之下,为骐麟观的隐秘藏身之所,平日里观中之人皆在外各司其职,并不长久滞留于观内,可这一日,不知观内发生了甚么了不得的惊天大事,所有的弟子皆收到了掌门之令,纷纷赶回观中,领了阵旗前去镇守不越山脉的岗哨与阵法。
山腹之中的厅堂内,充斥着大片不断流动的红芒,苏子与杜衡二人手上法诀不断,将红芒禁锢在一处半圆形的光幕之内,而一枚水光潋滟的珠子悬在虚空中,水泽强大却无一丝声响。
二人收了法诀,苏子脸色惨白,一眼不错的盯着那珠子,生怕一个错眼,那珠子会生出变故,盯了良久,才微微松了口气:“这麒麟玄珠藏了落葵的一丝血脉,如今气息强大而安静,想来落葵在这幻境中并无不妥。”
杜衡取出一丸药,以水化开,递给苏子道:“苏将军,喝药罢,原本封印水蔓菁时的旧伤未愈,现下为青公子护法又消耗了太多的法力,若是不好好调养,你怕是会修为大损的。”
苏子捧着药碗一饮而尽,沉声道:“顾不得这许多了,幸而空青顺利进入幻境,郁李仁也在里面,他们三人相互照应,定会安然无恙的。”
杜衡愁容满面道:“主子与空青若投在了水蔓菁与百里霜身上,倒还好办,可若连记忆也尽数被封印,该如何是好。”
苏子一时无言,他愁肠满腹的摇了摇头:“若真的如此,便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
眼下这困境难解,水蔓菁被封印前言明,要将落葵困在三百年前的旧事中,而三百年前究竟出了何事,并无人知晓,虽然他已经将破除幻境之法尽数交与空青,空青又一向稳重,处事周全,定有法子将这幻境做的圆满,再将落葵与郁李仁安然无恙的带出来。可关心则乱,他仍怕空青情急之下,会忍不住强行带了他们出来。
“人间一日,便是幻境一年,落葵此去,只怕没个三五日,是出不来的,杜衡,吩咐下去,即日起不越山脉禁制全开,无掌门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如有陌生人进山,格杀勿论。”苏子凝神,言出狠厉,他知道再如何发愁亦是无用,这幻境对他的排斥之力极大,自己卯足了力气都进不去,还差点被反噬重伤,否则他也是要跟着空青一同进去,好歹还能多一个聪明的脑袋。他转念一想,落葵与郁李仁被摄入幻境,自然是水蔓菁临死反扑所致,可同样生而为人,为何空青能够顺利进去,而自己却只能望幻境而兴叹,待此间事毕,他定是要好好探查一二,这空青究竟与他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