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地外原本正欲举步相随的几个人,顿时脸色微白的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了。
江蓠与落葵对视一眼,同样惊诧无比,眼前之人都是修仙者,自然瞧出了那片密林非同寻常,林中布下了极厉害的阵法,似乎有迷幻之效,至于有没有攻击之效,那唯有走进去了才知道。
无声静谧良久,丹赑垂首,神情凝重的对鹿儿低语了几声,鹿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竟回首望了江蓠二人一眼,随后趴在丹赑背上,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丹赑回首冲她一笑,毫不迟疑的钻进了林中。
而黄氏三凶则将肩舆放在地上,凑在一处头碰头的商量了片刻,最后抬起肩舆,依旧由黄大执杆探路,钻进了林中,进林的一瞬,黄大回首,若有所思的深深望了江蓠二人一眼。
江蓠二人对他那阴鸷的眸光倒是置若罔闻,只不言不语的瞧着盆地边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仅余下他们两人而已。
千难万险的已走到了今日,绝没有掉头回去的道理,二人对视一眼,江蓠扶着她起身,嬉笑了一句:“走,有我在,甚么阵法都不在话下。”此话倒是所言非虚,天一宗的立宗之本,除了剑法便是阵法,练得便是浩然正气,可这堂堂的天一宗少主虽承袭了这立宗之本,可身上却只有邪气,丝毫不见正气。
落葵默默颔首,眸光一瞬,低声道:“先探探路再说罢。”她早已无力掐诀了,只好狠下咬破了舌尖,随后一团红雾从袖中飞出,在半空中轻声炸开,飞出无数只细弱蚊蝇的红色萤火虫,她轻吐了个去字,那些萤火虫尽数没入密林中。
静了半盏茶的功夫后,萤火虫悄无声息的冲出密林,却只回来了数十只而已。她脸色一白,微微凝眸,轻声道:“咱们一路往北走罢。”
江蓠并未多问甚么,只略点了下头,将她拉到自己背上,不由分说的背起她就走。
此时的天早已黑透了,一弯弦月悬在天际,冷月清霜却半点洒不到这片密林深处,四下里黑漆漆的一片死寂,莫说去辨甚么东西南北,即便是两个人相对而立,也瞧不清脸庞神情。
江蓠微眯了下双眸,极目向密林深处望去,奈何这林中迷雾重重,实在瞧不到更远之处,他略一沉凝,还是单手掐诀,祭出一枚巴掌大的随珠,悬在自己身旁,此地太过诡异,万事须得小心,已不是节省法力之时了。
那枚随珠光华温润,如同摇曳在夜色中的风灯,寻常随珠原本不过能照亮丈许之遥,而如今有了江蓠的法力催动,其上光芒顿时大作,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四围散开,数十丈之内的花影横斜,碎石断壁皆入目清晰。
江蓠辨了下方向,背着落葵,浴着深重的夜露,一步步往密林深处走去。
谁料刚走了不过数十步,眼前却猛然腾起一阵红雾,甚么花枝碎石小路尽数被掩盖,只余下红茫茫的一片,江蓠顿时大惊,正欲掐
诀,红雾却又转瞬散尽,二人这才惊觉,眼前早已景致大变,原本的羊肠小路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株株散着红芒的山茶花,挡住了去路。
“幻境。”江蓠低语了一声,伸手去摸那山茶花,那枝干粗糙花盏娇嫩,还摸了一手馥郁幽香,竟是确凿无疑的真花真树,他环顾了下四围一般无二的景致,不禁微讶:“这幻境也太真了些。”
落葵仔细端详良久,摇了摇头,低语道:“不是幻境,这是花林迷踪阵。”她凝神缓缓道:“数年前我进过这花林迷踪阵,只是当年这阵法有些简陋,不似如今这般威力巨大罢了。”
“那,你能走出去么。”江蓠心里实在没底,轻轻问道。
落葵看了看方向,斟酌道:“试试看罢。”她正欲开口,前面却是一花,赫然多了个身影窈窕的姑娘,背身而立,声音压的又低又沉:“莫要出声,跟我走。”
“君姑娘。”江蓠诧异低语,那声音太过熟悉,背影窈窕入目,正是数日前匆匆分开的君葳蕤,不知她这一路上经历了甚么风霜,才最终赶到此地,但听她的声音如常,想来也并未遇上甚么险境。
听得江篱的声音,君葳蕤身形一滞,却并未回头,只垂首低语:“师尊不喜我帮外人,你们莫要出声,只管跟我走就是了。”
言罢,她单手握着一枝山茶花,口中念念有词,手轻轻左右一挥,那挡路的花树顿时坠下纷纷花雨,一株株山茶花寂然无声的缓缓挪向了两侧,让开一条花瓣铺就的羊肠小路来。
“跟紧我,莫要出声。”君葳蕤举步前行,这花林迷踪阵在旁人眼中神秘异常,可在她眼中,却像是进了自家的花园子,来去之路皆捻熟于心。她一袭红裳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与遮天蔽日的深红浅粉融在一处,更添了几分婀娜绝美。这一路上,她口中法诀不断,遇着花树挡住前路,她便挥动花枝,花树随之左右分开,遇着巨石层叠横在半途,她便花枝轻点,那巨石只嗡鸣一声,化作虚无。
这一切皆落入落葵眸中,她眸光闪动,耳廓微动,将此情此景印在心中,将生涩法诀听入耳中。
江蓠跟在君葳蕤身后,一步步走着,越走心中却越发有些沉重,欠银子好还,欠人情却难还,原本那赠药之恩就难还了,如今还多了个引路之恩,这恩情比天还大,看来那承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反悔作罢了。
在林中穿行了半个时辰,转的江蓠头晕眼花,冲着落葵低语道:“这阵法太厉害了,转的我都快吐了。”
落葵刚刚记下一道诡谲的法诀,听得此言,分神低笑道:“你且跟着她走,我记着路,回头慢慢摸索着,下回便不必她领着了,如此,也可少欠一份人情。”
江蓠微怔,嬉笑了一句:“小妖女,你,不愿我欠她人情么。”
落葵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忙转了话头,顾左右而言他:“莫
要打扰我记路。”
就这般七拐八绕,终于绕出了无边无际的密林,已是临近子时了,夜色深沉,入目便是笼罩在寒冷薄雾中的几间黑漆漆的草屋。
君葳蕤头也不回的一指远处,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去那里躲着,天亮后再来见师尊。”
深黑的天幕幽远的盖在这片花林山的上空,今夜的弦月被层云遮住了大半,月色朦胧,倒是满天星辰熠熠生辉,如同银钉般灿烂,缀满天幕。
深山密林间,白日里就没甚么声响,这深更半夜的,便更是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可以听得到轻微的呼吸声。
山里雾气大,薄雾袅袅,笼罩在君葳蕤的周身,她一袭红裳翩跹,染了些潮湿的气息,那原本是浓烈的颜色,却也有了一丝孤寂。
江蓠定睛望着他的背影,心间百感交集,有些话堵在喉间,他张了张嘴,却终是未发一言,背着落葵转身就走,轻轻踏过积雪覆盖的枯枝,声音悠远,仿若雪落。
就在江蓠转身的瞬间,君葳蕤蓦然转过身来,怔怔望住二人离开的背影,她有些恼怒的轻咬下唇,眸底尽是水雾,良久,才神情如常的转身,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君葳蕤所指之处,乃是一处洞穴,看上去是天然形成,许是许久未有人踏足此地,那一人多高的枯黄野草在夜风中瑟瑟抖着,而只有半人高的洞口便藏在野草之后,毫不起眼。
二人在洞口前驻足,此处离方才与君葳蕤分开之处已经极远,目及之处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夜色,和掠地而起的淡白寒霜,至于那低矮的篱笆,半掩的柴门和歪斜的草屋早已尽数消失不见了。
此地果然十分隐秘,且足够遮风挡雪,江蓠满意的微微颔首,暗自松下口气,在洞口处巡弋片刻,随即掐了个一记凌厉的法决,飞快没入洞穴深处,半盏茶的功夫过去,见洞内没有半点异样,他才扒开枯草,小心扶着落葵躬身的挤了进去。
这洞穴并不大,石壁凹凸不平,四围干燥的无一丝水气,地上有常年缺水干涸的裂痕,如此看下来,这洞穴却又并不十分像天然形成,到有几分人工开凿的痕迹,从洞内向外望去,那一人多高的枯黄野草将洞口掩盖的严严实实,外人打此处经过,若非刻意留神,显然是无法察觉到这处洞穴的。有了枯草阻挡,凛冽的寒风也是若有若无的扫进洞内,倒也没有几分冷意了。
落葵靠坐在凹凸不平的石壁边儿上,寒风透骨的在山里折腾了这一整日,她早已被冻透了,气息微弱,脸色益发的白的惨无血色,只觉身上一时如坠冰窟,冷的透骨,一时又如置火烤,烈焰焚身,她抬手拭了拭额头,自己给自己切了个脉,良久,才低低哀叹一声,好死不死的,怎么在此时发起了高热,还未及说些甚么,便是寒热交替一阵阵袭来,搅得她五内翻滚,伴着撕裂四肢百骸的剧痛,她终于痛苦的紧紧蹙眉,嘤咛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