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窝中的鸟雀早已冲天飞去,在被削成平顶的树冠上一个盘旋,凄厉而愤怒的啾啾鸣叫数声,才扑扇着双翅远去。
灰袍人的身形极快,只是鸟雀冲天而飞的转瞬,便已经逼到了屋旁。
其中一名灰袍人更是抬脚,正欲踹开破败漏风的房门。
他眼角瞥见一道亮光,尚未来得及深究,便只觉脖颈一凉,随即身形向一侧飞出,重重撞到墙上,却没有掉落到地上,反倒被甚么东西钉在了墙上。
他伸手一摸,在脖颈处摸到了满手血迹,随后便是触手冰凉的一羽长箭,洞穿了脖颈钉在了墙上,他使足了全身力气,妄图将长箭拔出来,可那箭身上婉转而出的寒意缠绕着死亡前的气息,穿皮透骨,一点点攀上他的心头,他闭上双目前看的分明,与他一起飞身而出的同门们,皆被晶莹剔透的光芒钉在了墙上,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发出,他瞬间安心闭目,还好还好,不是自己一人,漫漫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紧跟在为首之人身边的灰袍人顿时怔住,他抬头望去,只见白衣红裙的少女立在门前,手握一张晶莹剔透的冰弓,弓上搭数羽寒冰状的长箭,月华落在上头,琉璃光华似水流淌,隐隐照人。
夜风挽过少女的长发,如同铺开的巨大墨色羽翼,脸色微白,而眼眸冷到极致,像一汪千年万年不化的寒冰,眸子一转,落到了灰袍人身上。
灰袍人灵台轰然发出巨响,他像是想起了甚么,大声怪叫了起来,连连后退道:“你是,你是,你是茯血的小妖女,你是那个小妖女。”
为首之人反手抓过灰袍人的衣领,厉声大喝道:“你说甚么,她是谁。”
灰袍人胆战心惊,只觉这趟差事出的着实晦气,性命堪忧,不禁腿脚发软,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道:“堂,堂主,她,她就是茯血派的小妖女的,曾经在天一宗大开杀戒的那个小妖女。”
话音方落,“嗖”的一声,长箭便穿透了灰袍人的脖颈,他顿时带着风声倒飞而出,像一片孤零零的落叶,只听得落葵的声音在夜风中冷冷盘旋:“既认出了我,那便没有活路了。”
为首之人狂喜,一下子扯下兜帽,眸光一转不转望着她,喋喋大笑:“小妖女,你敢在本座面前随意杀人,果然是有些本事的,并非浪得虚名,本座向来爱才,若你肯将百蛊之虫交出来,本座绝不为难你。”
落葵翻了翻眼皮儿,暗自冷笑,不在你面前杀人,难道等着你的人来杀了我么,她扬声笑道:“本姑娘的本事还多着呢,你们万毒宗明面儿上是名门正派,暗地里却竟做些强盗勾当,就不怕宣扬出去,被千人耻笑万人唾骂么。”
此话含了几分虚张声势,眼前这张脸格外熟悉,她虽与此人从未交过手,从未见过面,但在万毒宗十大高手的画像中,早见过数次了,此人名唤菖蒲,在十大高手中位列第四,早在十数年前便修成了仙君之身,江湖传言,此人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缝里都啐了毒,就是因怕毒死妻儿,故而一直未娶妻生子。她暗自
念叨,江蓠啊江蓠,你们天一宗如何会招惹了这么个灾星,江蓠啊江蓠,你甚么时候才能解毒出关,我快扛不住了。
灰白色的额发在风中飘动,菖蒲不恼不怒的呵呵一笑:“小妖女,本座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不过本座容你慢慢拖延,待那小子解了毒出来,本座叫你彻底死心。”
他挥了挥手,余下的数名灰袍人略一踟蹰,便小心翼翼的聚拢而来,将落葵围住,身上则亮起各色光华。
落葵只牵动唇角微微一笑,搭弓射箭,冰弓发出轻灵之声,而羽箭光华流转,只听得嗖嗖数声轻响,长箭便穿透了其中一名灰袍人的护体灵光,在其脖颈上洞穿而过。
潺潺流出的血一下子刺激到了余下灰袍人紧绷的心神,有人大喊大叫冲上前来,亦有人狠狠跺着脚飞身而去。
一支支羽箭快如闪电,裹挟着淡白的寒意追上逃走之人,将他们一一钉在墙上。
血腥气转瞬弥漫在院落中,粘稠的血液漫了出来,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夜里,尚未来得及滴落到地上,便在人身上凝结成冰。月华笼罩下,那一个个悬挂在墙上的人,无声无息的低垂着头,身上却凝出一枚枚闪着冷冷红芒的冰凌子,像黄泉路上怒放的曼陀罗,在雪夜中摇曳出漫天遍野的邪红。
就在落葵数箭齐发之时,菖蒲原本微微眯着的双眸蓦然精光一闪,身形微微一动,衣衫猎猎作响,他不动声色的翻手变拳,一道浑圆的光束呼啸着从拳头中激射而出,擦着落葵的耳畔闪过,眼看就要穿透窗棂,没入屋内。
这厢灰袍人纷纷倒飞而出,钉在墙上,那厢威力巨大的光束直逼江蓠而去。落葵已来不及阻止甚么,眸光狠厉,体内嗡鸣一声,一缕缕红芒沿着脉络极快凝聚,转瞬将心口紧紧包裹,而眉心处的百蛊之虫也幽幽浮现,她不顾一切的飞身跃到了窗前。
菖蒲顿时大惊,若是硬生生接下这一拳,不死也得重伤,那么百蛊之虫可就真的要成为一场泡影了,他急忙收拳,却已是覆水难收无济于事了,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光束重重砸到落葵身上。
落葵随之重重撞上窗棂上,再披头散发的跌落到地上,剧痛从心口传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可以听得到片片碎裂之声,她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竟没有惨叫,只咬着牙闷哼了一声,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却硬生生将喉间的那口腥甜咽了回去。
菖蒲长长吁了口气,又惊又喜的连连点头,颇为赞许道:“你很好,很好,竟能生生接下我的托天拳而不死,小妖女,你这杀人如麻的妖女名头果然不是白来的。”
不死,恨,也快了,落葵在心底暗叹了一句,她知道自己全身的奇经八脉都被那一拳震了个粉碎,幸而有百蛊之虫护体,才护住了心神,才没在顷刻之间就断了气,她强撑着站起身,咬着后槽牙,和着满口的血腥气骂道:“你修的是个甚么乌龟王八功,拳头像乌龟壳子那么硬。”
见落葵尚且能站起身,尚且有底气张口骂人,菖蒲顿时双眸炙热,对百蛊之
虫的欲望益发浓烈不可抑制,他一步步上前,想要趁着落葵重伤,无力反抗之时取虫灭口。
“轰隆隆”一声巨响,窗棂被震得极远,木门被震碎在地,狂风卷过灰尘与碎木门,扑簌簌尽数砸向菖蒲,他蓦地跃起,左躲右闪避开狂风,却仍是被一块木门碎片砸到身上,砰地一声,灰袍上染上一捧脏兮兮的灰尘。
一道暗影踩在倒地的木门上,夜风拂过,衣袂翩跹,像极一只暗色的乌鸦,几欲挥动破烂烂的衣衫冲天飞逃。
落葵顿时松下一口气,贴着斑驳冷硬的土胚墙,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墙根儿,只觉无尽的困倦袭来,她累的连眼帘儿都不想再睁开了。
满地血污满墙灰袍人,落葵瘫倒在地上,心口处艰难的一起一伏,江蓠大惊,这情形,落葵显然是拼上了性命,他全然没有料到她竟会以身相救。身形闪动,转瞬将她覆在背上,他掐了个诀,一道白芒在腰间闪过,将二人紧紧捆在一处。
此时江蓠双眸赤红,整个人像一只喋血的野兽,一手提着寒光刺目的长剑,剑尖儿轻颤,口中法诀源源不断的吐出,那剑芒分光化影成千万道刺目光华,快如闪电般在众多灰袍人中狂扫,扫到之人哀嚎阵阵,而没有扫到的踟蹰不前,生怕溅自己一身血,而那剑也没了甚么剑术章法,能砍人就行。
此地转瞬成了一片人间炼狱,静谧的深夜里,哀嚎阵阵,几乎要刺破了人的耳膜,而惨淡的月色下血柱飞溅,鲜血在院中极快的蜿蜒成河,江蓠手上的长剑轻颤,剑尖儿上的血不停的滴落,连成一道鲜红的线。
江蓠浑身浴血,长发迎风沾了血迹,已在灰袍人中杀红了眼,连呼吸中都带着疯了一般的血腥气,令人不敢逼视不敢靠近。
菖蒲已不动声色的掠到了门口,微微眯着双眸瞧着这一切,不禁哀叹一声,此人还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中了毒没有丧命也就罢了,可解个毒却修成了仙君之身,要知道这世上修仙者千千万万,能修成仙君之身的却少之又少,能修成神君的更是凤毛麟角,他当年用了些投机取巧之术,侥幸修成了仙君,可修为却再难寸进半步,如今追着百蛊之虫苦苦不放,也是为了修为能够更上一层楼,眼下看来却是难了,他暗道,自己已是这世上修仙者中的高手了,无谓为了修为而丧命,留的性命在,还能找到旁的提升修为之术,可若没了性命,再好的宝物也无福消受了。
想明白了这些,他便没有使出全力去阻拦发了疯的江蓠,而是任由江蓠背着落葵,翻身上马,迎着夜色绝尘而去。
而他却在后头不动声色的掐了个诀,一道黑芒悄无声息的没入落葵的腕间。
夜色极深,夜风极凉,江蓠骑着马片刻不停歇的一路狂奔,直跑出去数十里路,将那片稀稀拉拉村庄远远甩在身后,融在夜色中消失不见,他才翻身下马,抱着落葵找了个避风的矮墙歇脚。
江蓠抱来大捧柴火,掐了个诀,笼了一堆火,火光明亮而温暖,他拉过落葵的手,放在合在掌心中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