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回 有情还是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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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葵扯着嗓子尖叫连连,手脚并用的从桥上爬了起来,陡然便醒了过来,原来果真是一场梦,她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一打量,自己仍身处家中,哪里有什么石桥,血水,巨蟒和红衫姑娘,不过只是她的一场噩梦罢了。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被落葵的尖叫吓醒,陪夜的丁香赤足跑了过来,不住轻抚她的后背。

她摇了摇头,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冷汗渐渐褪去,只觉头疼欲裂,嗓子干痛的说不出话来,抄起手边的冷茶一口饮尽,声音嘶哑的有些难听:“无妨,只是做了个噩梦。”

冬夜里寒气重,身上裹紧了厚厚的棉被,仍觉得寒意难熬,临睡时,苏子怕她着了炭气,将炭盆灭了,可冷似乎比炭气更难熬些。

丁香松了口气,仍觉心惊肉跳的厉害,扶着她躺好,忧心忡忡的掖了掖被角:“主子可吓死婢子了,叫的真是慎人。主子病着的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明儿个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罢。”

“无妨,苏子便是最好的大夫了,明日让他再斟酌个安神的方子便罢了。”落葵闭目一笑,方才梦中的景象仍在眼前晃动,她心有余悸,回首间,窗外月色如绮,静谧如昔,可她的心却再难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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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纷扬扬又下了三日,观星斋终于算出了落葵与京墨的大婚之日,将吉日定在了来年的三月二十八,彼时正是初春时节,天气温润宜人,繁花初绽,据说这一日是观星斋耗费了无数玲珑心思,揣测了太后一个又一个的九曲念头,选出来的宜嫁娶宜动土宜乔迁,总之是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屋内烛火摇曳,影影绰绰,因着有喜事盈门,连那烛火摇曳间都格外暧昧婉转。

京墨捧着那纸诏书,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个不停,拉着落葵的手,喜笑颜开道:“日盼夜盼的,总算将这赐婚旨意盼了下来,这下可好了,你终于跑不了了。”

落葵凝眸相望,唇边勾起浅笑:“这下,你可安心了罢。”

京墨沉浸在天大的喜悦中,欢喜异常之下,他大着胆子揽过落葵的肩头,轻轻抚着,在她的耳畔低语:“阿葵,我想你了。”说着,他将她死死抵在床边儿,唇温暖湿润的划过她的脸庞。

落葵又惊又羞,忙偏过头去,躲开他渐渐火热的双唇,心慌乱的突突直跳,脸上热腾腾的烧了起来,随即伸出手去推他,谁料他存了心要轻薄,使出了十足十的力气,她一时竟未能挣脱开来。

就在此时,菱花镜中蓦然跃出一道红芒,在落葵的腕间浅浅的绕过,她暗自咬牙,登时发力,劈手便是一掌,斜斜劈到京墨肩上,又一把将他推到一旁,他的腰磕到紫檀方桌的桌角上,方桌狠狠晃动,上头的影青瓷麒麟双头香炉应声跌落,碎在了地上。

落葵不顾一切的抄起那纸诏书,做出要撕毁的架势来,怒目而视,语出狠厉:“京墨,你若敢碰

我一下,我不但要毁了婚约,还要将你逐出青州,永世不得翻身。”

京墨恼怒的挣扎起身,不差之下手按在了碎瓷片上,划出深深的血痕,但却丝毫觉不出疼来,他的心更疼,他知落葵素来心狠,说的出做得到,却又不愿这般收手认输,只望了落葵良久,才偏着头冷笑吵闹,端出一副无理取闹,就地撒泼打滚的架势来:“你还是信不过我,是么,你不想让我碰你,你根本打心眼儿里瞧不上我,根本就不想嫁给我。”

“啪”的一声,落葵的巴掌再度重重甩了下来,甩到京墨脸上。

这一巴掌将他打的发蒙,打的满脸泪痕,他心中暗道了几声果然,果然如曲莲若说的那样,若落葵心中有他,定不会拒绝与他亲近,时至今日,落葵连手都不肯让他拉,更遑论旁的亲昵举动了,她果然心中无他,这婚事果然只是她的迫不得已,没关系,这没甚么的,京墨一连声儿在心底劝自己,待成婚后,成婚后咱们再慢慢走着看。

京墨星眸圆睁,愤怒异常的盯着落葵,又愤怒异常的爬起来,重重的摔门而去。

屋内转瞬静谧下来,良久,门无风自关,菱花镜中蓦然响起个魅惑之声:“师妹,京墨这小子色心如此重,你与他成了婚,可少不得要受罪的。”

落葵抿了抿干干的唇,拉过姜黄色团花锦被蒙住头,在被中瓮瓮道:“滚。”

那人无奈轻叹:“好好好,我滚就是了,我回观里去了,有事叫我。”

“滚滚滚,滚出去。”落葵一连声的痛骂,将头蒙在被中,直到那人没了声响,才探出头来,抬手一摸额头,竟渗出一脑门子的细汗,说不清是闷的吓的气的还是恨的。

她仰头望着描了吉祥如意双花的床顶,心下已是后悔难当,后悔自己的犹豫不决左右摇摆,才将事情推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至今日,想要退婚已是千难万难,可这样的人,连脸都撕破了,又何谈托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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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绵绵,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屋檐上,树梢头,院落中,到处都堆了厚厚的积雪,如同素缟一片,白的晃眼。

冰天雪地里,窗下的老梅益发生机盎然,枝丫间密密匝匝缀满艳丽的黄色,蜜蜡般的花盏隐隐剔透,寒风裹着凛冽冷香在院中久久氤氲不散。

窗内之人看得到静谧的花影绰绰,听得到风过花枝摇曳的细碎扑簌,却唯独闻不到院中久久不散的凛冽冷香。

落葵连着喝了几日苦药,终于精神大好,这些日子被关的几乎要发了霉,不由的想要出去走走透透气,却被苏子一把大锁押在房中,说是少出去晃悠,着了寒气就再也不管她了。

她无奈苦笑,只好趴在窗沿儿上看外头细雪纷纷,看雪停后的艳阳高悬,看耐寒的冬鸟啾啾,看外头窗沿儿上每日供着的各色梅花。

雪停之后,曲莲拉着京墨在院中

堆了个雪人,足有一人多高,黑豆做眼,胡萝卜做鼻,枯枝做手,京墨还找了曲莲的一方绣帕,系在雪人头上做纶巾。

两个人在艳阳下旁若无人的对视笑着,亲昵闹着,丝毫没有察觉到窗后那双微酸的眼。

猛然间听到门锁轻响,落葵回了神,见苏子端着白瓷粉彩梅枝药碗进来,这回她竟没有推三阻四,捧着碗一饮而尽,随后只抄过杯盏漱了口,却没有再吃蜜饯去压苦味儿。

苏子不语,只静立一侧,等她开口。

心间有一阵窒息抽痛,原以为可以装聋作哑的天长地久下去,时光终究还是将容不下和留不住的那些无限放大,即便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即便她没有机会犯错,即便她犯得每一个错,都有可能断送整个人生,就在这一瞬间,一刹那,她也想任性一回。落葵瞪着一双冷眸怔怔良久,忽的挑唇淡笑:“你去查,不管查出甚么都不必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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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次日雪后天晴,阳光在雪地上流转,冰雪天地益发美轮美奂。

落葵终于被苏子放了出来,在廊下枯坐,身上搭了件月白色绣团花厚袄,领口袖口的白狐腋出的极好,拥着她略有些血色的脸庞,多了几分明艳的气息。她瞧着他们在雪地里打滚儿,微微侧目,边上瓶中供了一捧红梅,开的极艳,花枝横斜,逸出点点沁芳,绛瓣朵朵映在雪中,如朱砂轻点,日头轻笼,折射出红宝石样的万般光彩。苏子记着她惦记上次没看着的红梅,一连数日,每日清早都去摘了新绽红梅回来,一室清寒香气萦绕。 她侧目见苏子又在狂吃腌辣椒,不禁一把夺了过来,怒道:“苏子,你能不能忌忌口啊,如今天干物燥虚火旺盛,你还吃辣的。”

苏子一边咂嘴一边感叹:“丁香腌的辣椒真是人间美味啊,落葵,你没听说过宁要疮流脓,不要嘴受穷这句话么。”

落葵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吃罢吃罢,吃的身上的旧伤发了,小心疼死你。”

苏子狠咬了一口辣椒,辣的眼泪直流:“疼死我,你舍得么。”

她微微侧目,如此厚的雪,曲莲玩心大起,在雪地里跳着笑着,把雪踩的实了,留下一串脚印,她转身笑着,脆生生的似银铃声漫天回荡,她抓起一把雪搓实了,狠狠砸到京墨身上。

京墨搓了个雪球,反手便扔在了她的身上,那雪扑的一下散开,在她艳红的衣裳上绽开素白绒花。

曲莲抓起一把雪,反手塞到京墨衣领里,冻得他打了个激灵,不禁拍手大笑。旋即又笑嘻嘻的搓了雪球,一个接一个的扔到京墨身上,转瞬间,他原本的黄色长衫染了一层薄雪,变得花白了。

玩的兴起,不意门外起了喧嚣之声,各种吆喝声,吵闹声,砸门声,刀剑磨得霍霍声,成了高低嘈杂一片,震得房梁都在微微颤抖,屋檐上也扑簌簌的落下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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