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怀恩万贞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二十年之前，怀恩或许会告诉他，那是一个很忠诚又性情的人，那时候她不顾一切保护着沂王朱见深；

十年之前，怀恩或许会告诉他，那是一个自私又敏感的人，那时候她惶恐度日，担忧着有人把皇帝朱见深从她身边夺走；

现在，怀恩或许会告诉他，那是一个可恨又可怜的人，她失去了儿子，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人性。

万贵妃说，皇帝如果殡天，她便会随他而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让朱佑樘安稳地当上太子。

这既关乎利益，又不只关乎利益，还有她心中对皇帝的那份几近于变态的情感。

怀恩叹息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意气用事吗？”

万贵妃恨恨地说：“是他把皇上从我身边抢走的，这些年，皇帝每每接到行宫的奏报就傻笑半天，我瞧着他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恨那个小崽子！是他占据了我，还有我那苦命的儿子应该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

“话不是这样说的，你看着旁人坐在那把椅子上就满意了吗？”怀恩说着，就要往外走。

万贵妃哭着大吼：“好，你走！你要是走出这个门，我倒是瞧瞧，你怀恩能有多大的本事，能让他成为太子！”

这句话正好打在怀恩的七寸上，他确实担心万贵妃激怒之下不计后果，停住脚步问：“你说吧，让我做什么？我不要求别的，立太子这件事上你只要不持立场就好。”

万贵妃擦了擦泪水，冷笑道：“怀恩，你是装傻还是真糊涂，立太子的事是个人恩怨吗？这件事我说不持立场就能不持立场的吗？你别忘了，外廷一众官员可顶着贵妃党的帽子。朝廷外头这些大小官员也要保命，也要官位，也要跟下属们交代。我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太祖皇帝就立下的规矩，你就不该和万安那帮外臣勾勾连连。如果到了皇上殡天那天，你就安安心心在后宫做你的太妃，何必管外廷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们利用你爬上高位，何曾考虑过你的死活？”怀恩道。

“太妃？到那时候我还能当太妃吗？当年景泰帝大行，先皇是怎么对待他的后妃的？殉葬！我亲眼看着那些曾经颐指气使的娘娘们是如何一个一个被活活闷死扔进景泰寿陵的，她们的哭号声、求饶声至今我都忘不了。这都是你我亲眼所见，你不会忘了吧？外廷那些人确实是利用我升官，但我也得利用他们保命，这就是宫廷！”万贵妃说道。

怀恩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才说：“皇子对你并没有恨意，而且他还年幼，性子又仁厚，未必会有那种心思。这个你大可放心，我嘱咐过行宫大小太监宫女，严禁他们跟皇子说那些不相干的。”

万贵妃哈哈大笑起来，说：“怀恩，这些年咱们同吃苦共患难，我一直把你当兄长看待，没想到你竟然把我当小孩子来哄骗。

那个小崽子要是登上大位，即便他不想杀我，那商辂、项忠、姚夔呢？

你别说这些老东西没几年活头了，这些年皇帝早就给他们找了好了‘替身’，暗戳戳地提拔重用了一批少壮来制衡所谓的‘贵妃党’！

别看六部尚书看似都是与我亲近，实际上那群人才是六部的未来！什么吏部右侍郎徐溥、礼部右侍郎李东阳、左副都御史马文升、工部左侍郎丘濬、兵部职方司主事刘大夏。

对了，当年就是这个刘大夏上书参奏我祸乱后宫，戕害皇子。若不是顾忌我的面子不好看，皇帝也升那刘大夏兵部侍郎了。

听说这个小崽子现在的师傅就是那个叫刘大夏的狗东西，这件事皇帝不知道吗？他知道，但他还是这样做了！你跟着皇帝时间久，肯定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那刘大夏是商辂的弟子，是项忠、马文升的忘年交，是李东阳、谢迁、丘濬的同科好友！这就是皇帝和那几个老东西的心思，他们给这小崽子找了一个招贤纳士、运筹帷幄的萧何！

这是皇帝布的棋局！这些年他下棋很有长进啊！

怀恩，你不要说了，现在我没有退路了。莫说是你，即便皇上好好的，他要立那小崽子做太子我也不会轻易就随了他的愿！是他千算万算却忘了我！是他没给我留活路啊！”

怀恩无话可说了，摇了摇头说：“皇上并非没给你留活，他….”

怀恩说了一半没继续说下去，万贵妃冷笑一声接着他的话说：“他没想到他自己突然重病要死我前头了是吗？怀恩啊，布局千子，毁于天意啊！他身子要是硬朗，等我死了，那小崽子长大即位，正好启用那群少壮，保住了我，也保住了那孩子！可他就是病了，不能理事了！这都是命！是我的命，是那孩子的命，也是你的命！人能与天争命吗？咱们都认命吧！你要是真疼那孩子，就别让他来掺合这趟浑水，当皇帝真的那么好吗？”

怀恩不敢接话，继续说道：“立太子的事咱们不提了，但你得答应我，不要再谋害于他，你也告诉汪直，我拿你万贵妃没办法，想杀他还是能做到的，不要让他再动什么鬼心思。你答应了我就让你见皇上，但是你从见到皇上那一刻，再也不能离开乾清宫半步，直到皇上痊愈。”

万贵妃这才神色略缓，说：“好，我答应你。见到皇上你让我走我也不会走的。但我告诉你，要杀他的可不只有我！”

不等怀恩再说什么，她径直向乾清宫内堂走去了。

怀恩愣在原地，想不出还有谁要谋害朱佑樘，只道她拿话来吓唬自己，心想，只要把她看住了，皇子也就算安稳了。

他知道，万贵妃对皇帝的好是一心一意地，自己这些日子分身乏术，宫里宫外许多事都需要自己去处理。此时没有比她更适合留在这里照顾皇帝的了。

见她浑身湿透，不住地打冷颤，差人去昭德宫去拿了衣物，吩咐下面太监，无论如何把乾清宫守好。

朱佑樘安然无恙，这让怀恩心情大好，他理了理头绪，觉得是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后了。万贵妃自己是劝不动了，太后能否同意立朱佑樘为太子同样也是一个未知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