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打在窗上,沙沙声笼罩了整个世界,晚归的人们打着雨伞小跑而过,街面渐渐地空了,红绿灯单调地变化。
诺诺捞着火锅里的剩菜。
房间里太安静了,让人想找点话题聊聊。
“元素乱流呢。”夏弥说,“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是吗……”诺诺话还没说完,乌云里忽然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远处的东京天空树。
暴雷在几秒钟后才抵达情人旅馆,玻璃震动着发出濒临碎裂的巨响,屋里漆黑一片,与此同时浴室里传出绘梨衣的惊呼声。
“……”诺诺站起来,“我去看看。”
她们住的是情人旅馆的顶级套间,房间里未必有五星级酒店那么奢华,浴室却是总统套房的标准,大约情侣们喜欢在浴室里卿卿我我,所以浴室大到可以摆下一张斯诺克台球桌。
浴室的灯也熄灭了,只靠窗外透进来的灯光照亮,
水轻轻地荡漾着,水面上堆满了肥皂泡沫,泡沫反射着五彩的光芒,绘梨衣坐在浴缸里,整个身体都埋在泡沫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小黄鸭在她的脑袋边漂来漂去。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静悄悄的,诺诺也沉默地站在黑暗中,和绘梨衣一起望着窗外,很久之后她才听见轻轻的赞叹声,不是任何语言,只是一声悠长的呼吸。
东京天空树亮了起来,就像被那道闪电点燃了。平日里东京天空树会亮起各色灯光,但在暴风雨之夜为了减少雷击的风险它通常都是关灯的。
今夜这么大暴风雨,东京天空树本来是漆黑的,可此刻这座电波塔自上而下亮起了粉紫色的灯光。
头顶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地下是灯火通明的巨大城市,灯火通明的大厦像是一个个巨大的灯笼摆放在大地上。
在无数灯笼中间,粉紫色的塔拔地而起,插入漆黑的云间。
这一幕美得让人恍忽。
“像《圣经》里的巴别塔,不是么?”夏弥走进来,靠着门框,“人们把砖烧透,用石漆当泥灰,在巴比伦建起了通天的巨塔,从此任何人都不会迷路了。”
“我不信教。”诺诺说。
“好扫兴诶。”夏弥蹲到绘梨衣身边,“看起来她很想去那里呢。”
城市映在女孩的眼童里,仿佛昏黄色的星海,她直起身子来,露出天鹅般的脖颈和明晰的蝴蝶骨。
“想去么?”诺诺问她。
绘梨衣拼命点头。
诺诺叹了口气,“好,明天带你出去玩,你先洗澡,我出去给你买牛奶。”
睡前给绘梨衣喝一杯不加糖的热牛奶,这对稳定她的精神状态很有帮助……路明非告诉她的。
诺诺赌气地问你到底跟她经历过多少啊,怎么连这种很私密的习惯你都知道?路明非挠挠头说哎呀这都是我弟弟那家伙跟我说的,我可没有干过分的事。
在灯再度亮起来之前她起身离开了浴室,抓起桌子上的雨伞出门。
老板娘穿着和服木屐匆匆地跑上楼来,鞠躬跟客人们道歉说雷电导致这间老旅馆的变压器跳闸,客人们穿着半拉性感内衣愤怒地抱怨说老娘衣服都脱了你就给老娘玩这个?
诺诺站在门口,望了望门外的狂风暴雨,又叹了口气。
这小祖宗真难伺候啊……她撑起伞,踏入雨幕里,在街北侧的便利店购买了四袋低温奶。
回来的时候夏弥正帮绘梨衣吹头发,笑眯眯的,时不时故意吹出很古怪的发型,感觉她不像是帮,而是满足自己的支配欲。
“小弥你把人家当成洋娃娃么?”陈墨童无奈地说,把牛奶倒进开水壶里,打算稍微热一下再给绘梨衣喝。
“哪有哪有~”夏弥依旧眯着眼睛笑。
“怎么搞得像我在带两个孩子一样……”
“我就是孩子啊,诺诺妈妈!我也要喝奶!”
某龙很没底线地朝她撒娇。
于是诺诺把第二袋牛奶也倒进开水壶里,准备喂给龙崽子喝。
“喂,我说。”她看着开水壶里咕噜噜冒泡的牛奶,“明天顺便带她去换个发型吧,再买件衣服,巫女服和红发太显眼了。”
“我随便啊,反正是芬格尔师兄出钱。”
“也是,芬格尔把卡给我们的时候说随便爆,那我就随便爆了。”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嘿嘿坏笑起来。
绘梨衣吹完头发之后就困了,诺诺和夏弥一左一右地靠在她身边,活像两尊门神。
“你困么?”诺诺问。
“不困诶。”
“那要不打开电视看看?”
“声音记得调小一点,别吵到绘梨衣。”
“得,咱俩都已经进入贤妻良母状态了。”诺诺耸耸肩,打开电视。
TBS正好在重播《东京爱情故事》。
“《东爱》,久闻大名了。”夏弥说,“师兄没少跟我提过这部电视剧。”
“路明非也很喜欢,他还会唱主题曲呢。”诺诺把声音调到最小,黑暗中的屏幕闪着微光。
“哼哼,路师兄一定看过很多遍。”
“我也看过很多遍。”
“诶,诺诺姐也看过吗?”夏弥眨眨眼。
“看过,可惜结局不算很好。”诺诺回想着内容,“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女主角赤名莉香的微笑,她笑起来跟初夏阳光似的。”
“性格很好啊……”
“是啊,她永远都笑着给自己打气说完治最后一定会爱上老娘的,老娘爱完治完治爱老娘,老娘的大背包里装满爱情和希望!”
“可故事的结局是赤名莉香累了放弃了离开了。”
“我差点就跟她一样了呢。”夏弥笑了笑,“还好师兄那时候争气。”
“其实有时候真的就是那一瞬间,错过了,那就永远没有了。”诺诺说,“他们有很多次机会,但是这么长的故事播完,他们都只是看着彼此的背影,没有人在正确的时间里回过头。”
“所以说还是有缘无分咯。”
“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诺诺口吻平澹,“我们都没有办法保证知道什么时候是对的,什么时候是错的。”
“那就从一开始就盯住那个人的背影,这样的话他回头你也能对上视线啦。”夏弥说,把脑袋蒙进被子里。
“晚安。”
“好好睡,晚安。”
陈墨童把电视机按灭。
……
……
与此同时,高天原。
“小樱花,你的两位师兄都答得非常好啊!”店长神情激愤地说,“虽然珠玉在前,但我相信作为压轴的你,你能比你的两位师兄绽放出更为盛大的花道!”
他面朝路明非,他的脸上忽然敛去所有情绪,只剩认真。
拈起毛笔,大开大合,两行诗出现在众人眼前。
“少年情怀总是诗,朝起对坐说相思;扭头却向兰窗下,呼来卿卿斗促织。”店长用颇为纯正的中文念诗,“这是我年轻时写的,那时我很痴迷于汉诗。”
“樱花君有女朋友了么?”他话锋一转,竟然聊起了家常。
“有了。”路明非坦坦荡荡地说。
“真好,真好,那作为樱花君的女朋友,我相信那个女孩一定非常幸福……”店长顿了顿,接着说,“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还没等路明非说话,他又自顾自地念叨,“樱花君……嗯,让我猜猜啊……御姐!樱花君你的女朋友是御姐!”
“大概……算吧。”路明非想,论陈雯雯还是诺诺,都是比他显得成熟的女孩,当时陈雯雯是文学社社长,负责罩他,后来诺诺是师姐,负责罩他。
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萝莉,零看起来倒像个萝莉,但他知道这妞儿完全是位女王殿下。
“你爱她么?”
路明非一愣,“当然爱啊。”
“那你怎么能证明呢?”
路明非再次愣住,该怎么证明?他搜肠刮肚地回忆那些自己所知的爱情故事,赵孟华和陈雯雯?似乎说不上能证明什么,只能说是教友情深,中间还害得柳淼淼伤心难过。
楚子航和夏弥?还是算了吧,人与龙的禁断之恋实在没有参考性,楚子航将来不遭天打雷噼就算好事了,完全是两个不要命只要你懂我的神经病的风云际会。
芬格尔和EVA?不说这对还好,一提这对就想到某天晚上路明非跟芬格尔吃宵夜,芬格尔吹牛皮说我混本科部的时候跟许多学妹都有过感人至深的爱情。
可所谓的“那些学妹”都在指向一个人,已经跟他阴阳两隔的人。
路明非冷笑说你别吹牛逼了,怕不是把和Eva学姐谈恋爱中间发生的事说成你跟学妹的花前月下吧,你这样的大情种贵在能一棵歪脖树吊死!
芬格尔窘迫地说非也非也,先哲赫拉克利特有句话,“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这句话深刻地说明了事物不断变化的本质,昨天的我已经死去,今天的我还活着,明天的我正在孕育。
昨天死掉的那个死鬼爱上了Eva,今天的我正跟AvaBvaCvaDva热恋,明天的我看你们年级那个叫零的俄罗斯妹子身材容貌都颇为不错!
每天的我都是全新的,我爱每个妹子的时候都是全心全意的,但我没法阻止自己不断地死去。
路明非说我觉得你这种妈宝男只能爱Eva学姐,无论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你能爱的,只有她,这是刻在你骨子里的,无论你死多少次都不会改变的事情……也不想想看除了学姐还有什么妹子能喜欢上你这种货吗?
对了,就是这个,无论死多少次都不会改变的事情……
路明非如实地说出来,“死了,再活一次,我也会爱上她,这就是我能证明的。”
听到这句话的店长第一时间愣住了,“重来一遍我也爱她么?”
“精辟!精辟!”他又忽然兴奋地击掌,把恺撒和楚子航吓一大跳。
“简直是棒极了!说实话,我完全能感受到从樱花君你这句话里溢出的爱意,是多么地深沉啊!我甚至以为你真的已经死过一遍了……”
“简直是如诗意般满满的爱!像是一枚忧伤的子弹,打中了我感性的心怀!”
店长发自内心地赞叹,忽而又神情肃穆,“能解释一下,樱花君你为何会这样想么?”
“店长看过《东京爱情故事》吗?”
“当然看过。”店长长叹一口气,“这么经典的电视剧,现在又说起来,让我想到年轻的时候,是那么稚嫩,那么感性,容易被忧伤打中心怀。”
“那店长有什么感悟么?”
“对于多数女孩来说第一个男朋友都是个悲剧,因为男人小的时候都是傻瓜。”店长深沉地摇头,“完治之于莉香,就是这样的存在啊!”
“多少红颜爱傻逼,多少傻逼不珍惜?”路明非也深沉地摇头。
“我是从这部剧里领悟到的,看到结局的时候我坐在一家网吧里,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结果的爱情故事。”
“心里想这算什么?搞来搞去搞了半天,那么多感人的剧情都白费啦?莉香大婶还从北海道带小雪人给完治大叔当礼物哩!他俩还在雪地里拥抱着对啃哩!大家不是彼此说了很多我爱你么?”
“敢情那些都只是说说的吗?”
“于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片尾曲,《爱情故事忽然发生》,网吧外面下着微冷的雨……我忽然意识到这才是现实,世上的爱情故事不是都有结局的。”
“有些话只是说说而已……比如我爱你……比如我等你。”
“那时候我有个喜欢的女孩,并不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哈哈,蛮讽刺的,我有一个兄弟跟我说如果你喜欢过第二个女孩,你有什么把握认为自己不会喜欢第三个?第三个相对第二个,就像第二个相对第一个。”
“我百口莫辩,委实无法证明自己不会爱上别的女孩,就像暗恋第一个女孩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遇到现在的女朋友,就像《东爱》里面那个笑得很治愈很爱很爱完治的赤名莉香也会爱上其他人,慢慢地治好她在完治那里受的伤,仍旧笑得像初夏的阳光。”
“但后来,我走到最后再回过头看时,我发现我爱的始终是她,就算重来多少次也一样。”路明非轻声说,“我已经无法再爱上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