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珊交代了杀人经过。

以下是她的供词：

我承认，我对何楚生恨之入骨。自从我姐自杀后，我就一直想要让他受到惩罚，他毁掉的不仅仅是三个未出生的孩子的生命，还有一个女人的一生和一个家庭的幸福。

我爸妈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姐遭受了怎样的厄运。

可何楚生却依然好端端的活着，这公平吗？一点都不公平。

就是为了他，我努力奋斗，可直到我考上警察，却悲哀的发现这世上竟然没有一条法律能制裁他。

诈骗的会判刑，杀人的会偿命，可是当诈骗的是一个女人的真心，杀死的是没出生的孩子，这个人就不需要接受任何惩罚。法律告诉我们女人是弱势群体，却没告诉我们是谁指定女人是弱势群体的。

我还能怎么办？

我只能祈求何楚生会忏悔，这是我唯一能放过他的理由了。

那天晚上，我约何楚生去了仓库，同时我也把他的女儿叫来了，不过我没想到何婉静当时正在跟郑开秋约会，他们两个一起来了。

几乎和何楚生是同一时间到的。

我想让何楚生在她的女儿面前忏悔他犯的错，可何楚生却歇斯底里地咒骂起来，一个伪君子被提及难堪的事情，往往都会歇斯底里。他骂的有多难听我想你们也猜得到，从古至今，几乎所有脏话都是针对女人的。

知道那段过去的何婉静责备他父亲像个畜生，这激怒了何楚生，就要打何婉静，郑开秋去阻止他。

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了，何楚生永远也不会去忏悔，他只会当我是为了一个婊子找茬的另一个婊子。

我想要杀死他的心完全占据了我的理智。

我回到车上打开后备箱，把千斤顶上的压杆抽出来，当时郑开秋正阻止何楚生，何婉静被吓傻了。我走过去，用全身的力气照着何楚生的脑袋打了下去，砸死了他。那个时候我真的……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感包围了我，我完全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因为什么都值了。

我等着他们报警。

不过我没想到，何婉静回过神来之后却因为同情想要帮我隐瞒，就把千斤顶从我车里拿出来，才留下了指纹。她还求郑开秋不要说出去，更没想到的是郑开秋竟然同意了。

我们处理完案发现场，就是那个时候，我用自己的围巾擦掉了地上的血迹。郑开秋让何婉静回家，何婉静怕我留下破绽，才把围巾带走的。我至今还记得她的话。她说，我们都是受害者。

之后，郑开秋又把何楚生的尸体塞进我车里的后备箱，然后让我开车去何楚生的家。到了之后，他搬下何楚生的尸体，就立刻让我回家，这之后的事情都在他的自白里。

他的计划本来没那么复杂。

他用酒瓶子砸烂尸体的伤口是为了造成临时起意杀人的迹象，拿走酒瓶子是为了留下自己的行凶证据，这样警察找到他的时候，就可以通过酒瓶子来确认他是凶手，而这个简单的计划却更加无懈可击。应该说，根本不会有人起疑。

这是我在之后的调查里察觉到的，他没有跟任何认提过他的计划。

可惜，我在载着尸体去何楚生家时太紧张，差点撞到那个乞丐。之后在梁立询问乞丐时我也在场，很明显乞丐认出了我。

我将这件事告诉了郑开秋，这直接造就了《虚假的自白》的诞生。

他把他的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郑开秋的所作所为不止是为了替人顶罪，他还想唤起女性的自尊，所以他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比何楚生还过分的人。但我发现所有人都只觉得郑开秋该死，何婉静值得同情，而少有人去张扬这一点，毕竟这是这片土地几千年来的传统。

也或许是我过度解读了吧，郑开秋一开始还要我跟他报告案情进展，但当遇到梁立之后就没有再跟我索要过任何信息，也没有告诉我他准备怎么做。

老实说，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自杀，他不光骗了你们。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是最理想的结局。在这个时代为了理想和爱付出一切的机会，又有几个人抓得到呢？

没什么需要再说的了。

另外提一句，我对杀死何楚生毫无悔意。

她的供词令我难以接受，或许她说得对，这是这片土地几千年来的传统，我并不了解郑开秋。

不过我了解杨珊。她说何婉静同情她，在我看来，她一样同情着何婉静——至少她在调查案件时是如此表现的。

数不胜数的疑点。

比如，以她的身份是怎么把何楚生约出来的，比如，为什么要让何楚生在何婉静面前忏悔，比如，郑开秋在场为什么却没能阻止她杀人——虽然无法通过案发现场证实她们的作案细节，可越过了郑开秋这道障碍，想要还原案件的真实经过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我没有这么做。

我决定再去一次郑开秋的老家。

到了郑开秋的老家后，我先是拜访了郑开秋的父母，告知他们案件的真相。他父亲听了后跑到屋外，跪在地上仰头大笑。他大概不会再拒绝承认有郑开秋这个儿子了，尽管郑开秋依然是杀人犯。

倒是他母亲哭得很厉害。

接着我又拜访了郑开秋的哥哥，他表现得松了一口气，说自己的弟弟果然不是那种人。

可他依然杀了人不是么？

最后，我去了郑开秋姐姐的手擀面店里。

此时已经是晚上，我来之前，郑开秋的父母已经通过电话告诉郑开春真相了。我见到她时她的眼泪还没有擦干。

我顺便买了份手擀面当晚饭，特意品尝了一下面里的肉卤子。郑开春做的肉卤子和郑开秋自白里何婉静描述的一样，有一点点膻味，又不是羊肉，但是也没有牛肉那么有嚼劲。

我问她这是什么肉，她的回答是野猪肉。

郑开秋用的一定也是。

他从棺材里挖出的尸块大概在回去的路上就随手扔进哪个山坳里了吧，根本没有带回去使用过，当然也不可能下进锅里喂给何婉静。

但是他却偏偏没有在自白里说明，而是用一种容易遭人误解的方式暗示读者，这用心真够可怕的。

店里的人真不少。

吃完了面，我把郑开秋写的《深渊》拿出来看，其一是为了消磨时间，其二是因为我对这本书真的很感兴趣。

这大概得归功于我是主角的原因。

我终于有心情把这本书读完，结局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小说里的梁立被反派杀死了。他死了，最终的反派还活着。

不过他在死前做好了一切，也可以说他甘愿用自己的死来换一个结局。他换来的结局是成功的，用他的死找到最后的凶手，并让凶手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和郑开秋的死何其相似。他在死前也安排好了一切。

不知不觉间已经十点了，抬头一看，店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个食客，见不再忙碌，我把郑开春叫来，问她：“郑开秋的骨灰会送回家么？”

“嗯。”郑开春肯定地点头：“叶落归根嘛，我弟弟好歹是郑家人，不应该待在我这里。”

我却觉得他的根在何婉静那里，不过这种话我是不会说出口的。

“郑开秋会经常给你寄书是吧？都是他自己写的吗？”

“有一部分是他自己写的，剩下的都是他看过的书。”郑开春搓着女人不该有的粗糙的手，“我没什么文化，也不喜欢看书，但我弟弟却说看书能提升一个人的眼光，他给我寄的书都是什么教育的啊，经济的啊，心理的啊……”她掰着手指很开心的数着，最后皱起眉头：“就是没有一本我能看得下去的。”

“看不下去就没看了么？”

“不啊，我会逼着自己看下去。我家弟弟说女人最容易受到伤害，尤其是傻乎乎的女人，所以我得学得精明一点。”她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一股单纯的傻气，这让我有些明白郑开秋为什么会这么照顾自己的姐姐了。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真听你弟弟的话。”

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弟弟说的很对啊。你看这家店，就是我弟弟建议我们夫妻开起来的，他说我做的面很好吃，开一家店生意一定会好，现在这家店生意就很好啊。”

我点了点头，正巧手机响了一下。我拿起手机，见是一个微信名字叫“小胡萝卜”的人给我发来了一条信息。

大哥哥要不要来喝杯咖啡呀？

是何婉静和郑开秋去的那家咖啡店老板娘的“儿子”。

我的精神恍惚了一下。

想了想，我打字问她：

你妈妈叫你儿子这件事，郑开秋知道吗？

没用几秒，她给了我回复。

我不知道哦。

说来也是，如果郑开秋知道的话，绝不会选择那家店。他不可能露出任何破绽，这只是一个巧合。

唯一的巧合。

他的计划在跳楼自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谢谢，这两天我会去坐坐的。你们店里有酒吧？

她回复我：

来咖啡店找酒喝？哎呦，没情趣的大叔！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关掉手机屏幕，和郑开春道了别，这才终于诞生出勇气去找何婉静。

来到她家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何婉静和陈秀芳似乎一夜没睡，我敲开门正见到何婉静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

是陈秀芳开的门。

何婉静静静的坐在那，像是个毫无生气的人偶。电视声很吵闹，可我却觉得死寂得可怕。

“她招了？”陈秀芳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正是为此而来。”我走向何婉静，坐在她旁边，发现她的脸上全是干涸的泪痕。

“杨珊说是她杀的人，跟你没关系。”

“这孩子……”陈秀芳扶着沙发，低声地啜泣。是感到羞愧吗？她一直想出卖杨珊，现在却为她哭泣。

何婉静也对这句话起了反应，她瞪大了眼睛，恢复了些生气。

“何楚生被杀前一个月你和他有过争吵，是不是因为杨珊？”

杨珊报复的对象只有何楚生。作为一个警察，她找到何楚生可以说相当容易，但她却没有对身为何楚生帮凶的陈秀芳展开报复，我想，是因为她先找到了这对母女。

何婉静没有回答，我又问道：“是你把何楚生约过去的吧，郑开秋到达案发现场时，何楚生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杀死了？”

杨珊一定恨死我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和上次同样的问题：“你是来抓我的吗？”

看来她已经对我的到来做好了准备。我回答她：“是。”

她解脱般的闭上眼睛，像是在和谁祈祷。

至少她挣扎过了，可已经造成了这样的结局，她还会让杨珊一个人顶罪吗？

“带我走吧。”

她好像在跟我说，又不像是跟我说。这让我的心里涌起难言的阴郁。

在何楚生死去的那一刻起，仇恨就一并死去了。而我捡起了这片仇恨的遗骸，并为她们延续了苦难。我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恶的那个人。

郑开秋的出现就是恶寒地狱里的救赎，可他的死呢？

我给何婉静带上手铐，走下楼，陈秀芳没有阻止，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阴云如墨汁蔓延。

何婉静抬起头，天空里看不到一丝光。

PS:到这里，这本书算是真正的完结了，但是字数不到二十万无法申请完结，所以，笔者会在最后附上书中提到的《深渊》开篇，至于要不要发表全篇再看情况，敬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