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婉静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泪水就从她的眼睛里一滴滴的流了下来。
我不认为她的眼泪是虚假的。为了能够得到何婉静的爱,一个男人可以这么毫无保留的奉献自己,铁石心肠也会被融化了吧。
梁立说得对,郑开秋没有丝毫翻供的可能。
“他挂了。”何婉静低着头擦拭着眼泪,声音也小得可怜:“可以了吧。”
“可以了。”
何婉静听到我的回复后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我。泪水沾满了她的睫毛,把她的眼睛变成了幽深的水潭,她是那么的楚楚可怜,竟让我不由自主地生出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与其说我不认为她的眼泪是虚假的,倒不如说我不相信她的眼泪是虚假的,那对郑开秋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你们不让我见他,为什么却同意他给我打这通电话?”她的声音中带着令人同情的委屈,恐怕是怕客厅里的陈秀芳听见,她说话时声音一直很小。
今天是星期天,何婉静没有上班,梁立故意挑了这个时间让我来何婉静家通知何婉静,并监听这通电话。
“我们有规定,审讯期间犯人不能见你。这通电话是梁立争取来的。”我回答了她的疑问,随后问道:“你不希望接到他的电话吗?”
郑开秋提出想见何婉静不是单纯的想见她,也不会因此而翻供。通常来说,犯人招供的前提只有两个,一个是悔过自新,一个是走投无路。郑开秋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他既没有做过需要悔过自新的错事,也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实际上,反倒是我们被郑开秋逼得走投无路。
不过在这起特殊的案件中,除了这两种,还有一种可能。
他想跟何婉静窜供。
郑开秋为了让自己的供述无懈可击,所以需要更详尽的犯案工作,又或者他注意到了某些警方没有注意,但他却无法自圆其说的破绽,需要和何婉静统一口供,才提出要见何婉静一面,否则,他根本没必要见何婉静。
郑开秋不是浮躁的人,他沉稳地可怕。他提出见何婉静,一定是有需要急于解决的问题。
正是他的这一要求给我们提供了机会。
但我们没有让他们直接见面,因为太过复杂。眼神和肢体动作是外人难以理解的东西,而郑开秋跟何婉静很亲密,他们如果见面的话,有很大可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窜供。所以,就退而求其次,以通电话的形式满足了郑开秋的要求。
梁立想通过他们的谈话抓到破绽,进而揪出真正的凶手。
但我却想看一看,面对一个可以为了自己去死的人,何婉静会不会主动坦白。
“我不知道。”何婉静摇着头,“我不该接。”
是不是因为接了郑开秋的电话就会让她感到良心上的不安?那为什么她之前还要委托律师,要想见郑开秋呢?难道都是伪装出来的吗?
她不是铁石心肠,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何婉静不是那种人,难道我也被她欺骗了吗?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取得我的原谅。”何婉静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根本没想过。”
我记得何婉静说过,如果郑开秋会后悔的话,她会原谅他。其实我倒是想问问郑开秋,他凭什么能原谅何婉静呢?
我并不痛恨她杀人,就算杀死的是她自己的父亲,还有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可我却觉得自己她栽赃嫁祸的行为,连我都无法原谅,郑开秋是凭什么原谅她并愿意为她冒名顶罪呢?
就是因为爱她吗?
我问道:“你有没有想过?”
何婉静愣了一下,失了魂般呆呆地望着我:“想过什么?”
突然之间,我竟害怕当何婉静察觉到警方正在接近真相,会不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于是,我把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何婉静一瞬间憔悴了很多。
“他怎么会是凶手呢?”她依旧呆呆地望着我:“你们不是说有可能证明他是清白的吗?”
“是有可能,但只是有可能。”
我回想着他们的谈话内容,却想不出什么重点,所以无法做出肯定的回答。
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交换信息,只能回去慢慢从这段录音中寻找了。
何婉静终于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又移向窗户。此时,阳光正从窗外射进来,照在她的腿上。
“我想静一静。”何婉静有气无力地说道。
她表现出了一个受害者该有的样子。
“我也该回去了。”我打开房门,正看到陈秀芳站在门口,一脸关切地张望着,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何婉静的背影映入我的眼睛里,坐在窗前的她背影一片黑暗。
我轻轻关上门,陈秀芳才敢开口说话:“怎么样了?”
“结束了。”
我准备离开,陈秀芳却跟上我问道:“那个杀人凶手,会怎么判啊?”
我没有回答怎么判,我说道:“如果杀人凶手能取得受害者家属的原谅,法院会从轻处罚。”
陈秀芳皱起眉头:“怎么可能原谅呢?”
对啊,不可能原谅。如果郑开秋被送上法庭,何婉静会表示原谅她吗?
我拿出电话,准备向梁立报告进展,可还什么都没按,电话屏幕就亮了起来,同时响起铃声,是梁立打过来了。
我接起电话:“我这边已经录完了,正准备回去。”
“先别走!”梁立喊了起来:“一定要看住何婉静,等我过去!”
我在门口停了下来。
“有新发现吗?”
“如果顺利的话,就能找到何婉静杀人的罪证。但是你一定要看住她,何婉静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一定不能让她销毁罪证!”
“说具体一点!”
“来不及说了!”我听到了鸣笛的声音,其中夹杂着梁立紧张的警告:“给我看住她就好了!……嘟……嘟……嘟”
挂了。
看来,案件有转机了。
我回过头来,对陈秀芳说道:“我还需要再打扰一下。”
“啊?”
陈秀芳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没搭理她,穿过客厅又走到何婉静的卧室,按压门把手却没有按下去。
何婉静把门锁上了。
我心里一急,又用力试了试,同时喊道:“何婉静!”
门打不开,何婉静也没有回应。
“何婉静!开门!何婉静!”
我见何婉静不理我,生怕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紧张地后退两步准备撞门,就在这时,门锁打开的声音传来,接着何婉静打开了一条门缝,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有。”
我冲进屋子,没见何婉静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这才放心下来。
她的卧室很整洁,有没有翻过什么东西很容易看出来,屋子里也没有冷气,窗户没被打开过。
“你在干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睡一会儿。”她问道:“杨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我脑子里一直都是梁立的话,他会找到何婉静杀人的罪证。如果他真的找到了,那么郑开秋所做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有。”我看着何婉静疲惫的眼睛,问道:“刚才没问出口,我想问你,你想过取得郑开秋的原谅吗?”
何婉静一脸的茫然:“什么意思?”
我又说道:“如果凶手有自首的情节,会从宽处理。”
“郑开秋不是自首的吧。”
“我说的不是他。何婉静,你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吗?”
何婉静表现得更加茫然:“后悔?”
我无力地瘫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盯着何婉静漂亮至极的眼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恐怕梁立已经找到了凶手杀人的罪证,他正在取证的路上。”
“是吗?”她一点都没有惊讶:“郑开秋杀人的罪证吗?”
“不是他的。”我摇了摇头,“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何婉静的眼睛瞪大了些,萎靡的精神也恢复了些:“真正的杀人凶手?不是郑开秋?”
“不是。”
“那是谁?”
我说道:“你知道的。”
“我知道?”何婉静认真地想了很长时间,才回道:“我想不出来,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骗你?是这样吗?你的回答就只有这个了吗?”
“杨警官,我实在搞不清你在想什么,你能不能明确的告诉我?”
看来我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直到现在,何婉静还是没有后悔。就算我再怎么不愿相信也只能相信,她根本就不会感到后悔,也没有想过取得郑开秋的原谅。
我在心里下定结论,何婉静从始至终都在进行虚假的表演。
外面响起敲门声。我听到陈秀芳应了一声,不一会儿,急促的呼吸声传来。当门被打开的瞬间,我看到了梁立潮红的脸颊。他裂开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何婉静,我想再进行一次搜查。”
何婉静看了看梁立,又看了看我,紧接着就是难言的沉默。
一片死寂中,陈秀芳跟着梁立挤进屋子,“又干什么啊?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你们到底要折腾多久啊!”
梁立回过头,把手里攥着的文件摊开递给陈秀芳:“这是搜查证。”
陈秀芳哑口无言,何婉静默默地看着,最后终于开了口:“你们查吧。”
梁立走进何婉静的卧室,先是观察卧室陈列的物品,又看了看何婉静,随后说道:“能把柜子打开吗?”
何婉静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床边的柜子。梁立戴上手套,走到柜子前挨个查看何婉静的衣服,最后把其中一件红色的围巾拿了出来,那是柜子里唯一一件红色的衣物。
“我想带回去鉴定一下,没问题的话会立刻还给你。”
梁立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叠好衣服。看到他的动作,何婉静的脸色终于变了:“为什么要拿这件?”
“不可以吗?”梁立问道:“这条围巾有什么特殊的?”
何婉静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得瞪大了眼睛,嘴唇在颤抖。
“没有。”她摇头否认:“是郑开秋送给我的,没什么特殊的。”
“那就好。”
我忽然想起郑开秋最后跟何婉静说的话。
检查完衣柜,梁立给我使了个颜色,我跟着他走出卧室,又跟着他走到阳台。
阳台上挂着洗过的衣服,其中有一件红黑相间的风衣。梁立抬头看了会儿,问道:“这件衣服也是你的么,何婉静?”
没等何婉静回答,陈秀芳就说道:“是我的。”
梁立没有动风衣,又在何婉静家各处寻找,最后在洗手间找到了一条红色的手巾。
他把手巾也装进了证物袋里。
“我们先走了,有消息的话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离开前梁立的口气分外恭敬,甚至有种谦卑的味道,以至于让我有种奇怪的错觉,他此刻正在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