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整张脸上黄疮坟起,流着红绿相间的浓血,三角小眼斜斜排列着,鼻梁兀地塌陷了下去,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脸上的肌肤似黄非黄,似青非青,简直是五颜六色,像是染缸打破,浇到了这张脸上,而且那些颜料全全渗进了皮子里,与他的肌肤融为一体;那张恐怖的嘴,竟然是没有了下嘴唇,一排森森的白牙,就那样露在外面,看起来竟似要吃人一般,那双瞳孔里射出两道绿油油的寒光,直直刺到树下秦舞阳的脸上,像是一头倒挂在树上的野兽,正在呲牙裂嘴地盯着自己的猎物冷笑。
他这张脸,好似天生就是长出来吓人的。
但秦舞阳却没有被他吓倒,而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温柔地将怀中女孩放靠在身旁石台之上,手中长剑,徐徐抬了起来。
那奇丑之人不知是用什么手段让自己悬浮在那槐花树旁的,之见他丑脸朝下,双腿迎天,乱发蓬松,怪目如电,与地面扬首站着的秦舞阳直直对视,四目的光,重叠在了一起。
丑脸人喉咙里挤出一丝沙哑的怪音:“好一个风流刺客,将死之前还要与美貌少女温存一番,真是羡杀旁人啊!”这尖酸刻薄的话语犹如蚊蝇之音一般传入舞阳耳中,令他顿时心生厌烦,像是在饭菜中吃进了一只苍蝇,恶心欲吐。
他定了定心神,星目一凛,长剑指天,清朗喝问:“来者是谁?为何装神弄鬼?请速报上名来,免得小爷多废唇舌!”清脆的声音穿彻过悠悠暗夜,如在平静的水面投进了一枚石子,荡起了浩浩的波纹。
那丑人呵呵笑道:“果然狂妄,难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行刺大王。”
对方话落,舞阳身体一震。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心中一时间空落落的,不禁惨然一笑:“荆柯壮士,失败了?”
“当然失败了,不禁失败了,还供出了这场行刺大王阴谋的所有参与者,包括你。”那人说得平静而得意。
秦舞阳却心似被摔破的罐子,一片片的裂开。
他悲呛地道:“荆柯壮士,你走好,舞阳必会为你报仇。”说到这里,已是咬牙切齿,决心暗下。
此时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在聂村中,荆柯的大手抚在他的脑门,口中赞叹道:“此子骨骼精奇,将来必成大器。”
他师父盖聂摇头三笑,却是不语,而这远道而来的荆柯,竟是前来邀请盖聂与他一同前去咸阳秦宫,刺杀秦王的,只是二人一语不合,最终闹得不欢而散,临走时荆柯无限惋惜的盯着门口相送而出那身姿挺拔的秦舞阳,说道:“可惜你这千年难遇的可造奇才,跟了一个胆小怕事的师父,这一生算是毁了。”
那荆柯乃是一粗莽直爽之人,说话自然也口无遮拦,盖聂也未将他话放在心上,这个虚怀若谷的剑侠派出了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秦舞阳,追上荆柯,助他刺秦。
二人回到燕国,一切准备妥当,便别了太子丹与高渐离,渡过易水,捧着那老将的人头,握着一幅藏着啐毒匕首的地图,以使者的身份,走向了秦国的咸阳宫。
事先商定,待荆柯图穷匕现刺死秦王后,二人便趁乱潜进地道逃出城外,可那粗心的荆柯却最终马失前蹄刺秦失败,最终身死皇宫不说,还败露了他的计划,和他一起谋划刺秦的所有人,被其生生扯在了阳光之下。
此时,天空中的丑脸幽灵赫赫一笑,挖苦道:“对荆柯那种不忠不义出卖朋友之人,年轻人你为何还一心维护,若不是他的告知,我们又如何知道你的行踪,如何这么快就追到你的面前?”
舞阳明白他那是离间之计,便冷然道:“你追到我的面前,那又如何,难道你能杀得了我?”
“你认为呢?”那人手中亦多了一柄皓皓宝剑,他白牙一晃,森然回问。
“你杀得了我,但同时我也会杀了你,以你我二人的实力,最后会同归于尽,你信么?”舞阳不卑不亢,缓缓说道,但话语之间底气十足。
对方却像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放肆而怪异的狂笑起来,边笑边说到:“乳臭未干的孩子,竟然要与我毒血幽灵同归于尽,你可真会想啊,哈哈哈哈。”如果他是站在地上,现在的他一定是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肚疼肺震,眼泪横飞。
秦舞阳却一脸的冷漠,心中掂量着“毒血幽灵”那四个字,握剑的手,却是愈发的紧了。
因为那四个字,是他师父盖聂时常提到的四个字。
师父说:“当今世上有四大剑客,聂政,盖聂,荆柯和毒血,这四大剑客中,唯有毒血幽灵是最为神秘的,因为没有人能够活着见过他的真面孔,天下传言见过其面孔的人必被其一剑封喉,但封喉一剑后却没人能从死者的身上找到伤口,所以人们只能认为死者是被他吓死的,其实是他那无创口的神剑,送人上了黄泉。”师父谈到此人时,脸上始终是阴云密布的,因为他明白,或许连他自己,也不会是那个神秘剑客毒血的对手。
今夜,少年秦舞阳独自一人面对这个传说中的毒血幽灵,心知刚才那要与之同归于尽的话,似乎有些说大了。
但是,他无悔!
作为一个堂堂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算这选择的路是错的,自己爬着跪着,也咬走完它。
一声清啸,那少年手中的剑,如长虹贯日,直刺天穹。
夜色,是妩媚的。
月亮之下,一道青芒掣天而起,如同从那地面射出的一道闪电,快如星矢,刺向空中的毒血。
那毒血迅似幽灵,鬼魅一般的挽剑闪过,整个身子如同一朵雪花,飘渺似无,滑进花树之间,舞阳手持长剑射进月空之中,尤似一条蛟龙。
那手中那柄钝厚粗重,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长剑,在他手中却轻便自如,顺手灵活,端听得丝丝声响,长剑如同柔韧猛烈的青蛇,追击着毒血是身影,穿梭在那花树之间。
毒血身如鬼魅,矫健灵活,却只是在槐花树上翻转腾挪,并不回剑抵抗,看似他是被舞阳挥剑追着跑,其实是他带着秦舞阳在兜圈子,因为他心知眼前这孩子虽底子不错剑法惊奇,但毕竟年纪尚轻,必也经不住久战折腾,而自己也在秦王面前夸下海口必要活着秦舞阳回去,自己怕出剑伤了他性命,故凭着一身无敌轻功,先带着他兜圈子,待把这孩子的力气耗尽,拿不起剑后,自己才出手一举拿下,岂不快哉?
几个来回,秦舞阳亦看出对方的意图,自知若耗持久力自己必然不是对方对手,所以心下一转,连忙换招。
“庛啦”一剑,长剑穿破了一朵槐花,撩到对方下阴,毒血双目一沉,抽身急避,鸿飞冥冥,险险避过了对方的撩阴一剑,舞阳换了一口气,抽剑拉回,却见刚才长剑刺破的那朵槐花,竟然只是破了,而没有掉下树去。
他瞥了这一朵破花,只见其薄如蝉羽,那剑痕在它花柄之处轻轻拉过,就似被人用极薄的修眉刀片切开的一般,那花瓣与花树,仅有一丝丝花瓣相连,饶是有人轻咳一声,它也会被震掉下来。
秦舞阳的脑中,忽然闪过树下那美貌少女的一句话:“杞郎哥哥,我在替你数花累好累好累,我要睡着了!”他的心莫地一疼。
她因数花而累得能在树上睡着了。
如果我让这树上没有了花朵,她是不是就不会再累着了?
想法一落,计上心头,正好那毒血像只巨鸟,兜头扑来,秦舞阳挺剑,一剑刺去,这一剑又划开了两朵槐花,刺向了毒血的胸口。
毒血“喲喝”一声,矮身避下,舞阳的剑锋带着淡淡花香,间不容发的擦过他的头皮,让他整个人背脊发凉,他口中啸道:“这剑真快。”
“比这么快的剑还有。”
“有多少?”
“十万剑。”
秦舞阳与毒血说话间,已刺出了百余十剑,每剑都穿花而过,每剑都快如星电,重要的是,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险,一剑比一剑漂亮,一剑比一剑威力巨大,若不是毒血的轻功修为极高,他身上怕是早被秦舞阳凌厉无比的剑气穿了百十个窟窿了。
更诡异的是,秦舞阳那些所刺出的剑并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穿破花朵,但那些穿花剑法却每每杀招后藏,逼得他左支右拙,很是难堪。
这朗朗的月辉之下,一黑一灰两条人影就这样在那花树上追逐厮杀,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虽是打得惨烈,但却罕见的没有一片花朵落下,两道电光火石般飞闪的人影,竟却没拔出这花树的方寸间,直杀得月斜西天,星光惨淡,秦舞阳刺破了古槐树上的最后一朵花时。
毒血终于老羞成怒,发起了致命一击。
剑,在寒光中暴起,刺破了月光,撕裂了空气,以那惊人的速度,喂到舞阳的咽喉。
舞阳刺破了满树的花朵,已是力尽。
对方的突然反击,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无法反应过来。
饮血剑已刺进了颈中。
像一个恶魔张开了大嘴,秦舞阳浑身的热血,就这样被那柄寒剑狂吸而走,天地间只有毒血那声声“桀桀”的怪笑之声。
就这样,死了吗?
秦舞阳一脸的不甘,望着对方魔鬼一般的脸孔,他还要吃力的抬着长剑,向着那人,刺去,虽然无力,也要刺,去!
“放下吾徒。”天空中一声暴喝,一个中年男子横空掠来,一股匹利的大力直袭毒血头顶,大力极强,毒血自知无法相抗,抽剑出脚,只听彭地一声,身受重伤的秦舞阳被一脚踢进了院子枯井当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