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凝宫内,好戏连场。
皇后说得兴奋,公主听得着急,宣大将军被整治得头都抬不起来。
季连微雨忽然跟宣梧跪在一起,颤声道:“求嫂嫂想法子成全!”
在她心里,没有这个聪明可爱的嫂子想不出来的法子,如今,和亲在即,后日启程,如果宣梧不来扰乱她一池春水,她也就浑浑噩噩嫁了。
可是情郎冒死私闯禁宫,表达爱意,如此炽烈。她坐不住了,心一下子慌乱起来。
燕唯儿忙跳下热炕,扶起微雨,扯过来和她一起坐在热炕边,她可舍不得这金枝玉叶的小姑子也跟着那榆木脑袋跪在冰冷的地上。
她捏了捏微雨的手,对宣梧道:“宣大将军的计划是?”
“宣梧愿辞去将军之职……”宣梧鼻尖上也在冒汗了。
果然,燕唯儿“噗”一声笑了:“宣大将军带兵打仗要是像这件事这么含糊,我看绝不会所向披靡……宣大将军辞去将军之职,起什么作用?准备带公主隐居山林?我看还不如去草原当王妃过得舒坦呢!”
得,这一出戏,还差点把她皇上夫君的爱将搞掉了!
宣梧完全不能正常思维,说什么都是错,当然,他能想到的方法也确实是错。
燕唯儿不再整治宣梧,柔声道:“宣梧果然喜欢微雨么?”她恢复了本性,不再一口一个“宣大将军”,一口一个“本宫”。
宣梧一愣,这可是半点含糊不得,沉声道:“宣梧正是因为太钟情微雨,所以犹豫至今。怕不能带给她最好的生活,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她的好……”
季连微雨从未听过宣梧如此直白的表达,就算两人私下里,他也没有说得这么清楚过。一刹那,多年的等待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燕唯儿拍一下手,站起身:“起来吧,跟你说话太费劲了,害我本宫本宫自称得那么不顺口。”她笑起来,眉眼处都绽出喜悦的颜色,却又说得诚恳严肃:“宣梧,我知道你的家人死得惨烈,宣氏一门,就剩下你一人,所以你不止要活出一个人的精彩,还要替你那些死去的家人活着。只有你幸福了,他们才会安心,你懂吗?”
宣梧刚站起来,又跪了下去:“谢娘娘指点。”他总觉得这机灵古怪的皇后能呼风唤雨,瞬间解决他闯下的大祸。
燕唯儿轻声道:“你先起来,你那么跪着,你不难受,我难受。”她温柔地望向愁眉不展的小姑子:“微雨,把你嫁掉,我也就放心了,你是我在这宫里最大的心事。要是如愿办妥你的事,我就算离开,也没什么牵挂了。”
她言语真挚,眼眶泛红。
“嫂嫂,你要去哪儿?”季连微雨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哦,不,我随口一说。”燕唯儿轻扯了一下嘴角,鼻子酸酸的:“微雨,总之你要好好的,你幸福了,我也就开心了。”
“唯儿。”微雨眼睛也红了,她对这个嫂子的依恋,又何止是姑嫂的情谊?
燕唯儿吸了口气,微笑对宣梧道:“你可带了和亲帖?”
宣梧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红色精致帖书呈上。
燕唯儿并没接,只淡淡道:“从未打开看过?“
宣梧声音里有一丝软弱:“宣梧不敢看。”
“那就看看。”燕唯儿握紧微雨的手:“微雨,你真以为我会舍得让你远嫁他乡么?”
季连微雨狐疑地望着她,难道和亲的事都有假?不可能吧?这哪里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
宣梧打开和亲帖,只一瞬,失声道:“雨宁公主!”
但这句话听在季连微雨耳里,并没有太大反应,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叫她的名号。
她错愕地望着他。
宣梧立时单腿跪地:“谢娘娘成全!”他的语气里第一次这么炽烈,这么轻松,这么……幸福!
燕唯儿横一眼身旁的微雨,嗔道:“唉,未来的驸马爷左一次行礼,右一次行礼,可怎么办才好?”
宣梧这才站起身,脸色喜悦:“末将定当护送公主和亲,不负圣恩。”
微雨听得更加糊涂,上前几步,抢过和亲帖一看,啊!原来如此!上面写着要和亲的公主竟然是雨宁公主,并不是她这个雨凝公主。
怪不得,和亲之日将临,都无人来给她做嫁衣,原来真正要和亲的,并不是她雨凝公主。
燕唯儿叹口气,指着面前这两个人:“你们真的太让人伤脑筋了,我不想这个法子出来,估计你们还要拖个十年八载。好在雨宁公主自小识得乌多里王子,早就芳心暗许,否则,还真不好办。”
雨宁公主季连紫,正是季连修的四姐,原集帕尔牧场主季连漠南最小的女儿。她小时的确见过乌多里王子,是以当燕唯儿征询她意愿的时候,她满口答应下来。
她本来就在草原长大,并不觉得是远嫁他乡,甚至还有回到故里的亲切之感。
于是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便这么订了下来。其实朝堂之上,早已有人恭贺季连漠南嫁女之喜,只是宣梧与各位大臣本不如何来往,又加之早就认定是雨凝公主,自顾痛苦不堪,又如何有兴趣去打听诸多闲事?
本来在燕唯儿的计划之中,他被派作护亲大将军,拿到和亲帖就应该欣喜若狂,却不料,他榆木到这个份上。
她设计了一场好姻缘,不,应该是两场好姻缘,各嫁得所爱,如此成功,如此辉煌,国事家事都如此圆满。
只是,她设计让香草怀上季连别诺的孩子那一出戏,被她自己生生搞砸了。
她一半喜悦,一半悲凉。
“宣梧,等你从塞外送亲回来,我就让皇上给你指婚,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们微雨,能否做到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离不弃?”燕唯儿目光澄净,望着眼前这个男子,竟然想起第一次去集帕尔的路上,季连别诺介绍她是少主夫人,让宣梧叫嫂子。
那时,他果真就毕恭毕敬行礼作揖:“嫂子!”
转眼,竟然过去了这么多年。转一圈回来,他还得叫她嫂子。
燕唯儿笑起来,却扭过脸掩饰那一刻的百感交集:“宣梧,最后,你还是得叫我嫂子。”
宣梧如何不记得?
第一次见她,还是那样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女,和当年的少主一路闹着别扭,深更半夜逃跑,搞个鸡犬不宁。
那时候,他很羡慕少主和这个少女,打情骂俏,就算总带了点别扭,都显得如此两情相悦。
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
少主不再是少主,而是威严的帝皇。青涩懵懂的少女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只是她仍旧那么纯美可爱,聪慧得连国事也能设计得这般完美。
他忽地难以抑制地用家人才有的口气呼一声:“嫂子!”
燕唯儿扯了扯嘴角,眼泪快要掉下来,这一声嫂子,不知还能叫多久。她勉强笑笑:“以后,你们会有很多个嫂子。”她的语气里,有着无尽的悲凉。
宣梧不敢接话。
帝皇!帝皇!
他亲眼目睹季连别诺在朝堂之上,是如何尴尬应对朝臣对这件家事国事的关心。
那几乎是每日必议之题,总会有人提出充盈后宫。
季连微雨却单纯嚷道:“哥哥不会纳妃的,唯儿你放心,他要真纳妃,我也不答应呢。”在她的心里,嫂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唯儿。
宣梧依然沉默,因为他知道作为皇后的压力,如今季连别诺尚能以开国初建为由,力排众议,但拖久了,别说皇后没有生养孩子,就算有了孩子,后宫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他忽然深深为眼前这个聪慧女子担忧。
一场和亲皆大欢喜的戏码落下帷幕,这应该是整个冬天最让人欣喜的事了。
季连别诺庆幸有了这么一个好皇后,国事家事都操心得这么好。只是,他的皇后,一天比一天喜怒无常,情绪不安,看得他心惊肉跳。
明明有时正柔情蜜意,却换来她无端哭泣;明明有时他推了无数事情赶来陪她,她却早一步溜了,不是在这里流连,就是那里徘徊。
等他追过去时,她又换地方了。
她开始躲他,躲到晚上无处躲时,便缩在他怀里边哭边闹。
她越躲他,他便越需要她。只有在一次一次与她合二为一,将她弄得意乱情迷之时,才感觉得到,她是那么柔情万种,她也是需要他的。
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灵。
他们之间,早就互相确定过心意。天可荒,地可老,他们还是要相爱的。
她越来越沉默,长时间走神。
有时要叫她好几声,她才能从神思恍惚中回过神来,然后愣愣地问:“别诺,你叫我?”
季连别诺心如刀割:“就我们俩,我还能叫谁?”他这话一出口,就知道坏了!
她冷冷的:“懂了!”
“你又懂什么了?”季连别诺站起来,要去抱她:“唯儿,你不要断章取义!”
“别诺,你别为难了。”燕唯儿冷着声音,像是冬天里最寒冽的一块冰:“策封妃嫔吧,这样你就不会只对着我一个人了。”她跳起来,躲开他抱过来的手,嫌弃得要死了。
季连别诺咬着唇,狠狠地盯着她:“唯儿,你不要逼我!”
燕唯儿瞪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然后冲出宫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