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文听到安亚说出刺月峰的时候,又惊又喜,时隔八年,竟然又回到了这里。但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多少有一些胆怯,他害怕看到那些断壁残垣后徒生悲凉痛楚。
但迪文还是提出先向西行,去看看那座城市,姑且还称它为城市。安亚同意了,但他让迪文作好心理准备,曾经他和艾加萨去暗谷之渊调查的时候经过了泞屿城,淹没城市的海水早已经退去,但泞屿城却已面目全非,成为了一片废墟。
迪文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他相信如今的自己,虽然没有足够的底气,但已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片逝去的故土。
迪文和安亚沿着连绵起伏的山峰来到了西峰大道。如今,通往泞屿城的铁路要道已遭到破坏,能够从进入盆地的唯一途径只有走山道。
岁月的流逝也难以遮掩战争的痕迹,迪文从刺月峰上俯瞰泞屿,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城市和无边的废土。死去的泞屿城仿佛在无声地悲诉,悲诉着战争的无情和人们的绝望。
“在那个方向,曾经有一座很高很高的神塔,它是我们泞屿城的意志象征。还有那个地方,是我长大的星辉教堂,还有那里......那里......”迪文用眼睛注视着远方,一一给安亚说道。
“迪文。”安亚在泥土中捡到了一本残缺不全的记事本。
记事本一角上画着星辉标志,这个标记和教堂穹顶,神塔塔顶上的标志一模一样,那是象征的和平安详的四角星符号。记事本破地只剩下封面和寥寥几页,上面有几行字,虽然被厚重的尘土覆盖而模糊不清,但也能猜出部分内容:
『我们用自己的尸体,筑起了一道城墙。我们的意志将是超越了生死的存在。
“绝不会让你们下山!”
......
不明部队从侧翼突袭,前线防御被瓦解,我军几乎全军覆没。
虽然力量薄弱,但真的尽力了。
......
通讯兵感应到了将军位置,但他似乎陷入了危境。
无论如何,要让将军离开,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有希望。
为了未来,绝不放弃。』
最后一行字写得苍劲有力,笔尖已经划破了纸张,似是在作出某种悲壮之举时,用尽了力气写下的。迪文看到这里,内心五味杂陈,体内的血液仿佛在燃烧。
将军指的是淮尤,淮尤的部下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掩护他逃走,就算面对的是有着压倒性差距的敌人,就算他们还有最后一口微弱的气息,就算只能争取一秒钟的时间,他们也没有放弃。
迪文不禁对这些素未谋面的英魂肃然起敬。更联想起沉丘英在面对凌绝时软弱不堪的表现,强烈的对比让他更加厌恶如沉一般懦弱的人。迪文暗自立誓,无论前路会承受着怎样的痛苦,都不会忘记来自泞屿城的意志,绝不当软弱求全之人,绝不当轻言放弃之人。
就在迪文沉浸在悲壮的气氛里时,他突然感到一股微弱的能量与之内心相互呼应。这种感觉像极了在命运巨轮的那个夜里,艾加萨在和不明黑影秘密会谈时,从黑影手中青色光团发出的能量带给他的感觉。但现在这感觉明显比那晚微弱得多。
他将此事告诉了安亚。
“能辨别气息来源的方向吗?”听迪文这么一说,安亚便急切地问道,因为这很有可能能找出与艾加萨有关的线索。
“恩。”迪文仔细感受了一番,眼睛一亮,用手示意安亚就在附近,让其跟上他。
他们穿过了丛林,向西峰大道的主干道方向走了大概十分钟,忽然看到有人在十米开外的道路上鼓捣着一辆车,迪文和安亚赶紧藏在了灌木之中。
“是个老式的曜驱力车,没有武装。”安亚轻声地对迪文说道。
迪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那人身着浅蓝色外套,白色短裤,头发利落地扎起,是个女孩。车子似乎在半路上损坏了,那个女孩正在修理。
这时,自那女孩的方向传来一个尖锐而响亮的女声,在一旁不停地抱怨。
“不对不对,不可
能是这,不对不对,这里没问题!”
“哎哟!我的少主,都说了,你不要修了,你修了四五个时辰了,结果越修越坏!”
那个声音非常响亮,可能在五十米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趴在车身下面忙活的女孩,淡淡地回应:“啰嗦!”
“少主!都讲了,你这样永远修不好!你怎么不听呢?哎哎哎,不对不对不对!”那个音调极高,还不失响亮的声音又出现了。但迪文他们还是没看到发出此声的人在哪。
“你懂什么,不要瞎指挥。”女孩说道,她的声音清澈通透,刚柔并济。
“但我至少知道你是在乱来!”
迪文和安亚从表象上看去这些人不像是有危险之人,而且那能量就来自他们的身上。于是,他们便走了上去准备探个究竟。
稍走近一些,他看到那女孩整个脑袋都钻进了曜力车的前舱,慌手慌脚地在鼓捣着里面的线缆。
“你们好。”迪文说话了。
那女孩一惊,估计是被迪文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一抬头撞到了车后盖板上。
“哇唔......”那女孩捂着疼痛的脑袋,伸出了沾满污垢,仪容不整的脸庞。但她看到迪文和安亚,立马又强行镇定下来,挺直了身板。
她慌忙用纸巾擦拭了脸上的污垢,没有浓妆艳抹,没有尘俗之气,露出了一张冰清玉洁,清新脱俗的脸庞,脸上如止水平静,波澜不兴。她只是淡淡问道:“有事吗?”
迪文突然目瞪口呆地打量着她。安亚用手碰了下迪文的手,示意他很无礼。虽然对方确实楚楚动人。
“喂!你们是什么人!”那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又响起了,迪文和安亚这次走近了听,那声音更加尖响了。这使安亚不禁捂住了耳朵。
“琥珀色的头发,琉璃色的瞳孔,不会有错。”迪文回过神后,又惊又喜,兴奋地嘴都合不拢,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霏娅?!你还活着!”
那女孩先是一惊,也是盯着迪文看了半天,而后马上又恢复镇定,不冷不热地说道:“原来是迪文啊。”
现场一下冷了下来,迪文大受打击,他简直没想到他和霏娅失联多年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竟是这样的平静。在他看来,与霏娅这命运般相遇的一刻至少应该有抒情的背景音乐,朦胧的细雨和惊喜之余,惺惺相惜深情对望的眼神。
而现在,有的除了突然就是尴尬。
“我说霏娅,八年没见,在这里相遇你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吗?”迪文一幅失落的样子问道。
“啊,开心。迪文,你居然还活着!”
“居然......”迪文在心里吐槽,他随后又说,“可我一点没有看出你开心的样子。”
“处事不惊,无论遇到什么,都要镇定自若。”霏娅一本正经说道,“书上如是讲道。”
“这完全不一样好不好!”迪文大声说道。
“得了吧少主,一紧张就捏拳头就老毛病还是没改掉。”还是刚刚那个响亮的声音。“还有,你们居然敢无视本姑娘。”
迪文和安亚左顾右盼,仍然没看到其他人。这时,突然从霏娅的肩上飞起来一只长着人的身体,背上插着三对柔软的翅膀,脑袋上还有一对触须的,比巴掌稍大,比人脑稍小的妖精。
“啊!大苍蝇说话了!”迪文连退两步,惊呼。
“苍......蝇......”那妖精一听到迪文的话,气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你说谁是苍蝇,你看清楚了!本姑娘可是全世界身材最好,长得最漂亮,参加森林好声音比赛得了百佳进步奖的妖精小仙女!”
“啊啊,好,你是小仙女,你最美!”
迪文和安亚再一次捂住了耳朵。
而霏娅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训斥道:“露露,我都说过好多次了,说话小声一点!”
“少主,干嘛穿着戎装扮淑女,自然点不很好吗!”
“可人们都喜欢温柔贤淑的类型。”霏娅解释道。
迪文和安亚听了更是哭笑不
得,霏娅说的并没有什么错,但就是让人觉得无比的别扭。
“霏娅,你是从哪捡来的这个苍伊......妖精的?”迪文问道。
“捡来?你会不会说话啊?本姑娘可是从不远千里的妖精之森来专门辅佐神之后裔的幻曜灵!”露露很不服气,也很骄傲地纠正道。
“她在妖精之森破坏了古木,没钱赔偿,被我母亲赎回来的。”霏娅却紧接着露露的话,淡淡地说出了实话,“但现在看来,我母亲应该会很后悔吧。”
“尤蕾娜大人吗。”迪文说。
“啊,恩。”霏娅提起她母亲,表面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过迪文注意到她的五指又不自觉地紧握在了一起。
“少主!你怎么能轻易把我如此隐秘悲凉而传奇的身世透露出去了呢?”露露大声抗辩道。
“你是我母亲的仆人,也是我的仆人,我当然可以决定是否透露你的身世。”
“呜啊,惨绝妖寰。”
这主仆的关系倒是还不错,没有尊卑之分,就像姐妹一样自然。安亚看她们这样可能会无休止地争论下去,便开口打断了她俩的谈话,自我介绍道:“霏娅小姐吗?经常听迪文提起你,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安亚。”
霏娅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个头甚至还不如自己的小子,说道:“你应该喊我霏娅大姐姐,这样才显得有礼貌。”
安亚愣了一下,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有点不习惯和这么单纯直白的人交流。
“啊,哈哈,安亚的性格一直是那样,他习惯了直接喊别人的名字,你不要介意。”迪文连忙解释道。
安亚没有理会迪文,继续问道:“你的曜力车发生了故障?”
霏娅摆出很专业的样子,解释道:“恩,是啊,车子无法启动,据我的经验推测,有几种可能,其一,可能是发动机引擎温度过高,我尝试调用水曜力降温,但是没有效果。其二,可能是电磁线圈接触不良,我拆开了里面检查,发现所有线缆都没有松动迹象。其三,可能是机械传动部分的故障,但是抹了润滑油......”
安亚听得天花乱坠,他一听便知道霏娅是从维修指南上看到的这些故障分析。
然而事实上,她自己也是一窍不通,更谈不上经验之谈。
趁他们在谈论的时候,迪文围着车身看了一圈,打开了后仓盖板,然后打断了霏娅的一系列猜测,自顾自地说道:“唔,只是能量不足了。”
迪文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到正侃侃而谈的霏娅头上,并使她那小小的虚荣心备受打击。
霏娅听着迪文和露露的窃笑声,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
“不准笑!”霏娅喝止了他俩,她依然不肯放下骄傲的姿态,便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想到过,但还没有到排除这个问题的时候。”
原来霏娅是照着说明书一个故障一个故障无目的地在排除。
露露则不以为然,不留情面地说道:“少主,行了吧,你都『排除』了快四五个时辰了。”
迪文也不再继续拿霏娅的小骄傲挖苦,便一五一十地解释道:“这是一辆由火曜能驱动的曜力车,简单地说就是通过储存火曜能的能量载体向燃烧室提供热量,再经由室内气体的热膨胀推动活塞和连杆运动作功,实现机械传动。而现在的问题是,能量载体内的火曜能素消耗一空,没有能量来源,也无法转换成机械能驱动车身。”
接着,他调用了体内的火曜能素,注入曜力车的能量载体里面,车子的引擎成功被点燃了。
众人一阵惊讶,霏娅更是对其刮目相看,眼前这个迪文和八年前只会瞎嚷嚷的红毛愣头小子截然不同,竟开始学会独立思考问题了。
安亚也是吃惊不已,看来在命运巨轮上的八年不是白呆的,这些一定是迪文在艾加萨的阅览室中看到的工程学基础理论,但他竟然这么快就能把实际和理论结合起来。
曜力车的发动机重新运行后,迪文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嘿,你看,这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