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翼是上古曜神的守护神兽，即便在数量上他们远不及军队，但他们有的是力量和魔法，一般的人类面对龙群时连恐惧都难以抑制，更别说提起武器和他们战斗。

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镇守在泞屿城的帝国军队吓得落荒而逃，自顾自地找地方保命。有点实力的军将也只是指挥着部队象征性地反抗，当然也仅仅只是为求自保。他们全然不顾还没来得及迁移的市民，任由黑翼肆虐泞屿。毕竟那不是他们的城。

黑翼们把泞屿城当成了试炼之地，随心所欲地释放那恐怖的力量。扫一个尾巴，拍几下翼，顷刻之间，就让一座座凝结了无数人汗水和心血才建起的房子轰然倒塌，就像一群无聊的人蹂躏着蚂蚁们耗尽千辛万苦筑造的蚁穴。

他们盘旋在泞屿的上空，蔑视着生命的尊严，对着城市各个角落喷射着雷电和火焰。烈焰就像火蛇一样游窜在城市街道，刺眼的雷光撕裂了黑暗，照亮了夜晚。避之不及的人们，被掠过的火焰缠身，在地上不断翻滚惨叫，巨大的电流形成的电磁辐射屏蔽了所有通信和能量传输设备。

泞屿城失去了它的安宁，它被漫天的迷雾笼罩，那些由石灰，硝烟，尘土，鲜血，以及一座城市死亡时产生的所有物质混合的迷雾笼罩。火焰的燃烧声，雷鸣声，以及痛苦的嚎叫声混杂一起，连绵不断，此起彼伏，仿佛是千年的古城在哀嚎恸哭。

很快，泞屿城就变成了一座绝望死城。处于其中的人们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他们就像扒着一块即将融化的浮冰，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中间被一群饥肠辘辘的鲨鱼围绕，连呼喊求救都失去了意义。

在黑翼军团肆无忌惮地攻击下，一半的城很快就沦陷了。部分怀着一丝悲悯之心的帝国军人联合泞屿城的军队操纵着水曜力来灭火，做着微不足道的抵抗。然而那根本无济于事，烧焦的味道混合着痛苦的哀嚎弥漫在城中，使那片土地成为了人间的炼狱。

仅仅数小时前，泞屿还是那样的美丽安宁。

“嘘，别怕！”

碧莎正带着还没来得及转移的孩子们躲在星辉教堂里，想找机会逃到郊外。幸运的是，大部分孩子都在黑翼到来前被军队带走了，现在教堂只剩下迪文，还有和他在一起的南洋和伊幽。更幸运的是，星辉教堂暂时没有成为黑翼袭击的对象，也许是这座偏僻破旧而不起眼的建筑没有被他们看在眼里，也许是高贵的龙族对神圣的教堂起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但没人能保证哪头龙在这『狂欢之夜』烧上了瘾，胡乱地喷射一口烈焰不会波及到教堂。

而本来应该派遣战车来转移他们的帝国军，在黑翼降临后，都自顾着逃命了，不会有人再来顾及他们的安危。

“都怪你！早让你收拾好的！”伊幽小声抱怨着迪文。

“谁知道有人悄悄把我的小木块丢进了垃圾桶里了，害我找了半天！”迪文嘟着嘴不满的说道。

“破木块有那么重要吗？”伊幽嘟囔道。

“就别怪他了，谁也不知道战争来得这么突然。”虽然南洋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免有点抱怨。但既然当初三人说好一直在一起，那就没理由抛下迪文独自离开。

“呜，外面好吵，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不能出去啊？”伊幽带着一丝哭腔问道碧莎。

“没事，刚刚我去楼上看过了，只是有一群苍蝇在天上飞，等他们飞走了，我们就找一个好机会冲出去！到时候就安全了。”碧莎虽然这样安慰道，但心里仍有点担忧，因为她刚刚实实在在地看到了龙，那只出现在传闻中的龙。

“苍蝇可以发出这么吓人的吼声吗？”南洋单纯地问。

“不奇怪，是几只大苍蝇。”碧莎使劲地摸了摸他的头，“小伙子要更勇敢点。”

有一条老龙一直在教堂附近盘旋，她本想等那条龙飞走了，就带着迪文他们跑出去。但那条龙好像发现了教堂里面有人，又好像在确定着什么，就是不肯离开。

“可是老师，我怕黑。”伊幽感到越来越不安了。

由于供应给市区的曜力系统的中断，教堂失去了照明，漆黑一片，大家也只能利用稀疏的月光以及骤然划过的闪电来获得片刻光亮。伊幽显得非常紧张，内心难以冷静，尽管她都还没有看见教堂外面那更加恐怖的地狱景象。

“那是因为你还没适应它，等你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它的真面目，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碧莎说着。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们！这可比山上的野兽温柔多了！”迪文拉起两个惶恐不安的同伴的手安慰说，“不如我帮你们念《英雄颂诗》吧，这样肯定会好一些！”

“我们一起念吧，这样就不会怕黑了。”南洋一下子就充满了信心。

“加我一个。”碧莎很欣慰迪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但是要小声一点。”

“恩！”

四人的手相互牵在了一起，用细碎而颤栗的声音，轻轻地念着：

我们在阴影里挣扎痛苦

是谁驱散了无尽迷雾

我们在黑暗中迷茫无助

是谁指引着光明之路

我们在压

迫下蜷缩颤抖

是谁架起了希望支柱

命运的齿轮失去了掌控

璀璨的星空编织着遥不可及的梦

预言家们瞻望着未来

孤独的身影将利剑指向了罪恶

热血为天空破开了黑幕

如火的黎明在不远处燃烧

硝烟散尽，华灯再起

留下英雄煮酒，如影幽幽。

“相信我，黑夜一定会过去，不久之后太阳就会升起来。”碧莎说道，她牵着伊幽的手明显感觉到了伊幽满手都是汗。

“太阳？恩。”伊幽轻轻咽了一口唾沫。这首诗仿佛给了她些许力量和安慰，“英雄会带着希望之光来救我们的。”

“咿？迪文，你怎么了？刚刚看你就有点不对劲儿。”南洋看到迪文的额头全是汗，表情略显痛苦，“你是不是也害怕了？”

“笨蛋，怎么可能！我只是感觉体内好热，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有人在远处呼喊我，这感觉有点像上次在古灵结界被那个恶老太婆抽取力量。”迪文微微颤抖着身体，发尖上凝着硕大的汗珠，他低着头说道，“就是感觉好热，好热啊。”

“不对啊，上次是坏人利用古灵结界的神铸图纹在吸取你的力量，现在没有那个古代图纹，怎么还会这样？”作为迪文的监护者，碧莎在之前询问了尤蕾娜关于邪夙对他做出的一系列行为，略微了解了他的情况。

“我不知道，可是体内真的很热，不过别担心，自从那天以后，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情。”迪文解释道。

“要紧吗？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伊幽细声细气地问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更加害怕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会出现意外，她的精神似乎已经经不起其他打击了。

“没关系，一会就会好。”迪文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他们徒增担忧。

“活该，谁让你没点本事还到处瞎跑，给坏人逮住！”碧莎在这个时候还不忘训斥迪文，“而且还笨到什么话都相信！”

“嘁！多管闲事，怪不得嫁不出去！”迪文也没忘记和他的死对头互相拌嘴。

“那还不是因为你！”

“明明是自己脾气差！”

就在他俩吵嚷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条老龙的咆哮声，这声音非常浑厚，以至于让人觉得声源是来自四面八方。

迪文他们被这突然发出的吼声震得甚至产生了耳鸣，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一团巨大的火球已经在教堂的穹顶上炸开了。

“啊！”教堂里传来他们恐惧的尖叫声。

火球是那条咆哮的老龙吐出来的，碧莎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条龙会突然瞄准教堂，当然，此时的她也不可能会知道。

碧莎见势不妙，大声喊道：“不好！快往外跑！”

此刻，孩子们一片空白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字，那就是跑，他们靠着火光，像受惊的牛犊，拼了命地往教堂外面冲。

火焰在屋顶烧地噼啪作响，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火焰就顺着干燥的木头蔓延开来。

“轰！”

第一团火球留下的火焰还在蔓延，第二团火球紧接着就炸了下来，第三团，第四团，一声声巨响从教堂顶传来，整个教堂都在震动。那老龙耗费这么大力气，频繁攻击这座破旧的建筑，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就好像这座教堂和他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

“啊！”只听一声尖叫，伊幽似乎因为紧张没看清路，而被散乱的凳子绊倒了。

“你们快往外跑！”碧莎一边冲着迪文和南洋喊着，一边转过头去把伊幽扶起来。

“伊幽！”听到喊叫的迪文和南洋刚跑到教堂大门口，他们转身站在那，借着在穹顶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看清了眼前的情势。伊幽倒在离大门大约十余米远地方，在碧莎的帮助下正挣扎爬起来。而因为年久失修，教堂顶上的砖木裹着火焰像火雨一样纷纷下掉，那劣质的顶梁柱也被火蛇给层层缠绕，随时都可能断裂。

“没事的伊幽，坚强点，站起来，加油！”碧莎带着颤腔，故作镇定地说道。

“危险啊！你们快一点！”

“加油啊！快啊！”

看着摇摇欲坠的屋梁，迪文和南洋不禁替他们捏了一把汗。好在伊幽很努力地站了起来，在碧莎的搀扶下向他们跑去。

就在这时，迪文和南洋突然睁大了双眼，借着火光，他们看到了令人惊恐的一幕。穹顶上那个象星空一样带给人们祥和的星辉标志——断了一角的四角星雕塑摇摇晃晃地砸了下来，而砸落的正下方正好是碧莎和伊幽。

“啊！小心啊！”迪文撕开了喉咙大声地吼道，然而等他们意识到得已经太迟了。

“啊！”伊幽再次惨叫了一声。

看到眼前的景象，迪文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所措。

“不，不。”南洋也被惊呆了，哆哆嗦嗦地说，“不会吧，不要啊。”

伊幽痛苦地翻了一下身，她只觉得被人用力往外推了一把，便扑倒在了地上。等她挣扎着转过身一看，也惊吓地捂住了嘴巴。

那巨大的雕塑正正地

压在了碧莎的腰上！

雕塑下气若游丝的碧莎微微地晃动了一下手指，表明了她还活着，她耗尽了所有力气才能勉强抬起头，抬起了那张迪文他们无比熟悉的面孔。但面孔上却没有痛苦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被压断了神经而再也感觉不到疼痛，还是她一如既往想在他们面前保持着骄傲的姿态。那双永远闪烁着坚毅之光的眼睛，无论在多么险恶的环境下，始终如一。

南洋和伊幽已经泣不成声，伊幽更是被吓得瘫软在地，惊恐地闪着泪眼。迪文大叫着跑上前去疯狂地推着碧莎身上巨大的雕塑，然而他的力量实在微薄，根本推不动那雕塑分毫。

“别，你们快走，快走。”残余着一口气的碧莎发出了微弱的，恳求般的声音。

“什么别，什么快走......你倒是快出来啊！”迪文不肯放弃，但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会说诸如碧莎，坚持住，没问题的。碧莎，我一定会救你这一系列的话。他笨拙的嘴巴从来都不会表达，更不擅长用谎言来自我安慰。他心里和碧莎一样清楚，凭他的力量无法挪开压在碧莎身上的雕塑，但即便如此，他却不肯放弃，那是一种由沉重的挫败感所堆砌而成的执着，他不仅再一次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无力，更痛恨自己还不如碧莎。因为在关键时刻救了伊幽的人不是他。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那雕塑依然纹丝不动。

“你是......白痴吗？”碧莎不断地用牙齿咬嘴唇，想要保持自己清醒。

“你才是白痴，你明明很痛，你一定很痛的，但你为什么可以装得这么淡定？你喊出来啊，你还是个没嫁出去的女人，那么弱小，那么无力，没人会取笑你的，你可以哭的，你求我们救你啊！”迪文也有点泣不成声了，“这没什么，没什么丢脸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逞强。”

“不是说......要成为英雄吗？怎么能......甘心当个陪葬的？”碧莎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

“不，我就是要让你这种人，让你这种不信任我的人亲眼看到我成为英雄......”迪文低下了头，他不愿意碧莎看到他是在难过。但是，纹丝不动的雕塑使他的声音显得没有了信心，而他的心也已经凉透了，“如果连你都救不了，还当什么英雄啊。”

碧莎的眼脸慢慢下垂，然后她又努力去睁开，就像一个三天三夜没有睡觉的人，虽然已经疲惫不已，但仍然拼命地想要保持清醒。她知道，她的意识，她的精神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快动，快动啊......”

这种绝望，仿佛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径直地向着一个无底的深渊沉陷下去，却无法伸手拉住，最后越陷越深，也越来越远。

“至少，至少要把伊幽和南洋带走......坚强地活下去，一定要坚强，这是你能做到的，你一定能做到的。”

迪文楞了一下，他转头看了一眼显得极为无助的南洋和伊幽，他们早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知所措了，而伊幽更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使不出来。火光四射的屋顶上，砖瓦还在不断落下，周围不时传来梁柱噼里啪啦断裂的声音。这岌岌可危的坏境里，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的危险。

是啊，还有两个同伴，他们还需要我的保护。迪文稍微冷静下来，作了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后，终于放弃了想要推开雕塑的想法。他无奈地垂下了手，耸拉着双肩，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啜泣声。

“是叫做惩奸除恶三人组吗，迪文，一定要活下去啊，然后，找到你自己的道路，然后，三个人一起坚持下去，然后......”碧莎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完这番话。

迪文听了这番话，略吃一惊，原来碧莎早就知道了他们所谓的秘密。他抬起了头，在泪眼模糊中看了看那本来应该由于痛苦而皱在一起，但却依然镇定的脸，就像以前看到的样子一模一样，竟然还带着不可思议的笑。

迪文使劲咬了咬牙，往后退了几步，他转身一手拉起了坐在门口的伊幽，一手牵着惊魂未定的南洋，便往门外跑去。嘴角边轻轻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碧莎老是。”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称呼她为老师，他也不知道碧莎有没有听到。

迪文坚定地抹了抹泪水，拉着南洋和伊幽掉头跑了，他没敢回头，因为他害怕会亲眼看到碧莎死去的那一刻，那一幕将会让人悲痛不已，虽然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结局。

“是叫赤红之子吗？虽然我不懂什么预言，但我能从你的背影，看见你的未来，那不是破旧的教堂，也不是偏僻的小城，而是河流，山川，大地，海洋和天空......”

迪文他们没有跑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轰隆隆的房屋倒塌声。他知道，碧莎已经永远沉睡了，她的灵魂会离开这个世界，汇入星河。

尤蕾娜曾说过，一个人死后，他的身躯因为太沉重不能浮上星空，只能留在人间。但他的意识，他的记忆却能够汇入星河，环绕着赤曜星流动，变成永恒。

“就在星河中仔细看着吧，我会坚强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