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古员外笑着将一张一千文的交钞递给陆阿二。
陆阿二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欢天喜地的接来。一路笑,直到驿铺外遇到胖驿吏。
“二锤,酒食都置备妥了。先来尝尝。”胖驿吏笑着拎起两个食匣。
“乐大哥,俺还有事办,晚些回来用。”陆阿二兑一张百文的交钞给胖驿吏:“莫让员外久等。”
胖驿吏将交钞一收,笑道:“瞧俺手段就是。包教那员外满意。”
昏暗的旧灯笼,散着又软又薄的光,驿铺门前三尺,被它轻轻拢住。
灯下孤客,留着短短的影。
陆阿大灯下捏着弟弟的信发呆——他在驿铺里待不住。
驿铺通房里的客人多是外乡人,彼此交谈起来倒是闹笑话的多,偶有说官话的,也不乐意多谈。
前堂的两位驿吏去古员外处殷勤过,便一个下值回家,一个去睡觉以备值夜。而说是去催酒食的妹夫马十斗,也不见回转。
陆阿大反复几次,也睡不着。只好背着包袱出来闲坐,渐看行人稀疏,夜幕降临。
“有地?”
陆阿大以为听错,可循声看去,却是远处一人骑马,一人牵马。
对方越来越近。
“马先生。”陆阿大惊奇道。
“有泉又来信了?”马夫子行到近前笑道。
“是。”陆阿大连忙将信奉上。
马夫子也不推辞,取信细览,笑道:“令弟却不在汴梁,而是在淄州。”
陆阿大不知淄州在哪里,只是点头。
马夫子与他熟悉,便解释一句:“在京东路,离厌次县倒比京师近些。”
陆阿大并不懂这些,只问道:“他去京东做啥?”
“修河。”马夫子瞥一眼信。
“咋又修河。”陆阿大嘟囔道。
“这倒在其次,”马夫子笑道:“令弟说四月便要成亲。真是好少年。”
陆阿大安静的坐在椅子里,倒似有道高僧。陆阿二却相反,他将茶喝过,便起身在厅里闲逛。只要不往外去,那两个仆役便不搭理他们。
“哎,也不知十斗怎地了,莫要遇上歹人。”陆阿大心情紧张,与弟弟没话找话。
“他也是五六尺的汉子,如何操这闲心。”陆阿二全不在乎,“古员外可曾赏钱?”
陆阿大点头又摇头,答道:“员外要赏,俺没要。土坷垃般的小事,如何也要赏钱。俺瞧这员外不踏实,不似长久东家。”
他还想劝弟弟,却反被弟弟埋怨:“哥哥好不晓事。这古员外是平州大户,出手阔绰。俺与十斗全靠贝掌柜抬举,才得应差。
哥哥便是木头,也需晓得体面员外性情。若惹恼他,却怎生是好?”
“俺不要他钱,如何恼他?田员外便要笑嘞。”
“俺管……”陆阿二瞧一眼厅外仆役,“员外赏钱,那是抬举俺们。哥哥三番两次推拒,岂非不识抬举。”
“俺只在村里种地。”陆阿大低声嘟囔道。
他也有些心虚,担心真个惹恼那员外,倒害弟弟生计。
陆阿二叹道:“哥哥莫再糊涂。”
他见哥哥不搭理,而厅外尚有仆役,实在无话好讲。
“茅房在哪?”陆阿二与一位仆役问道,后者随即为其引路,另一位却笑出声来。
陆阿大恍若未闻,直盯着手边的茶杯发愣。
青瓷茶杯,釉彩略粗疏,但色泽尚可。以蓝彩于釉上写有四个不同的“寿”字,可于陆阿大看来便如天书,又仿佛道君符箓。
精细的青白瓷茶杯一顿,安然落在方桌上。两具茶杯之下,便是一张方桌,色泽幽深,看起来平平无奇。而方桌两侧,便是两副圈椅,这亦是简陋的茶室中,仅有的家具。
若说陋室中亮眼处,便是东壁上挂得一副飞白书,细瞧去,却是谢安《与王胡之诗》头四句。
马夫子将一个匣子压在右臂下,古员外端着茶杯坐在对面。
“这飞白倒很有功底。”古员外笑道。
“长话短说。”
“道观仍在,俺家也是代管。马兄若信得过,可亲往一观。倘无暇北上,差家人来见证亦可。”
“有劳贤弟传讯。但此事不必再讲,道观也好,其他产业也罢,俺并无追究的心思。”马夫子说完,便要将那匣子收起送客。
“且慢。”古员外正色道,“马兄可愿售忘忧膏法式?”
“什么膏?”马夫子愕然。
“忘忧膏。或者是贵教所称点化膏。”
“点化膏?”马夫子笑道,“某乡野之人,并无奢求。”
“马兄不必过谦。”古员外见马夫子果然肯卖,“辽阳诸公皆赞许马兄高才。这提炼法式,由得马兄开价。”
“尔等能弄到烟草灵物?”马夫子嘱咐道,“田家费尽心机,才有如今规模。”
“烟草灵物所在多有,又非雍、曹所能遮断。”
马夫子闻言一笑,但却一言不发。
古员外既知道田家烟草灵物来自雍、曹,那他们的货源便非麻逸诸国所出。而周、邺早年倒自昆仑洲贩过如意果,但这果子吃得少,爽快有限。
吃的多,则易腹泻,并不能与忘忧叶、回春草相提并论。
自宪宗禁烟后,周、邺便很少贩卖这些果实于中原,前年开烟禁,南海诸国烟草涌入中原,可他也未听说周、邺将这果子重新贩来。
“在下绝无虚言,马兄但请开价。”
“某也无甚奢求。”马夫子捻须笑道,“你们着人来学就好。”
“马兄是说……”古员外不可思议。
“对。来人即授,但只限二人。”
“使不得,使不得。”
“莫误会。”马夫子摆手道,“俺便只教两遍,能学多少,全看来人悟性。”
“那能不能书列文字?”
“某不会写。”马夫子笑道,“但不会阻拦旁人。”
“马兄高义。”
“这话讲的太早。以后可别骂俺。那提炼法式之外,还有诸般器具、法药。这些却要照市价收钱。”
“理所应当。”
“莫担心,与田家一般的价钱。”
“贵些也无妨。”古员外笑道,“此事纪留守极看重。”
“既是官帑,俺也不与你客气。那便贵两成。”
“不若贵三成。”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