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已想到家乡道路上的那些营地,孙用宾这么处心积虑的对付他,绝不肯善了。此时若是身死,那家中也翻不得身。
虽极想将郭永明这厮一刀两断,可却生生忍住,只是嘴上不客气。
其他几位公人,倒想趁势溜走,没想到刘乙丙亲自坐在营门前,向他们笑道:“诸位且留下做个见证。”
几个军汉或持杆棒,或持刀斧,恭立在刘乙丙身前两侧。公人们听他们好言相劝,纷纷驻留。戴押司尚且不敢“夺”兵刃,他们又何必?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虽说他们未中得进士,但也是识文断字,晓得人情道理的良善。
便一时算不得君子,那也得算个同君子。
眼看郭永明如何挑衅,那戴押司都只是嘴上厉害,刘乙丙叹服陆朝恩料事如神。
他上前与戴大用说道:“戴押司稍安勿躁。”
“呸。狗阉人!”
“若果无主使,那些人便交由郓州处置。”刘乙丙耐心说道:“可若主使事涉郓州,那只好依法由别路州县审办。这是正经公事,戴押司莫要自误。”
“骚扰地方,苛虐良民。还敢设辞诡辩,真当本朝是晚唐吗?天地自有浩然正气,由不得尔等这些阉竖横行!”
几个随行公人心里痛快,巴不得戴大用骂的再狠些。他们知道这些话,都是都省相公、台谏直臣们爱听的。而今日这番话,总会传出去。
他们互相眼神交错。戴押司果然聪明。
“戴押司果然聪明。”
诸人循声望去,却是另一名宦官自营帐中出来。
“卑职见过同知。”
“末将见过都提举。”
来人正是陆朝恩,他向刘乙丙与郭永明各还半礼,慢慢踱到戴大用身前。
“咱家入内省内侍副都知。”
“一丘之貉。”戴大用声音不大。
他对这种能具奏都省、禁中的高阶宦官,还是有些顾忌。
“咱家说押司聪明,可不是觉得押司做的对。”陆朝恩笑道:“押司多半以为咱家斩不得你,所幸借着骂咱家讨好都省、台谏,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乃至名声。”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朝恩却淡笑不语,从郭永明手中取了军刀,一刀朝戴大用劈来。
戴押司哪知这宦官属炮仗的,一时躲闪不及,帽翅被削掉不说,还有一缕秀发随风而逝。
又惊又怒。
“咱家斩不得你吗?”陆朝恩笑问道,仿佛刚才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阉竖怎敢无礼?”
陆朝恩不屑道:“咱家受命于官家,奉令于都省。斩你又怎地。”
又是一刀挥出,警觉的戴押司连忙退开。虽不知这宦官到底有何底气,但戴押司怎肯拿自己小命冒险。倘这阉人真有甚密令,或者都省不好追究他,岂非白白丧命?
“俺是朝廷命官。同知何苦如此相逼?”戴押司终得讨饶。
这却徒然让郭永明瞧不起,当即啐了一口。
“哦?”陆朝恩将军刀抛给郭永明:“你是命官?”
“是啊,是啊。在下有告身的。”
“几品?”
“啊?”
“既是命官,尔品位几何?”
“这……”
“便是从九品下,也无妨。尔几品?”
“俺有告身。”
“尔几品?”
“同知容禀,俺确是命官,李使君亦晓得俺。”
“尔几品?”
戴大用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押司官虽然权势极大,但仍然是吏非官,实由地方长官聘用,而非朝廷除授,故此属于不入流,而无品阶。
此时,陈安平从帐中小跑赶来,与陆朝恩附耳禀报。
“捉进来问话。”陆朝恩一指戴大用:“有人招认,戴大用便是主使。”
“是。”郭永明奉令前出。
戴大用边逃脱边喊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这营地之内,军汉四五百,岂容他逃脱,三五人一堵,二三人一追,便将他擒获。因陆朝恩下有明令,他们不好动兵刃,但拳脚相加总是难免。
“俺是命官,怎敢无礼。怎敢无礼。”
“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自称命官!”郭永明两拳打中戴大用肺腑,便让他熄了嘶喊。
犹觉不解恨,郭永明又扇他一耳光,骂道:“爷爷正九品,也不曾耍命官威风,你倒摆臭排场。”
三两人将戴大用手脚绑了结实,又往嘴里塞了土块。用哨棒穿过绳索活扣,像抬猪羊一般送进陆朝恩帐中。
其余几个公人却看得呆住,回过神来,立刻去看左近的军汉。
刘乙丙咳嗽一声,那些军汉便拥到近前,让几位公人动弹不得。
“蹲下歇歇,暖和。”
刘乙丙刚说完,戴押司心腹手分立刻蹲下,还嘟囔着“风大,看不清”云云。
其余人虽觉耻辱,可一等帐中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哭号,便立刻心平气和。还有人不知哪里听来的邪咒,半懂不懂的在那里嘟囔。
也说不清是多久,帐中没了声息。而日头也斜到云里去了,营地里乱窜着寒风。围住他们的军士换了两拨,可他们却不敢问何时能走,生怕一个不好,也被捆好了抬进去。
许久未见的刘乙丙走到他们身前,向他们说道:“戴押司已经招了。陆同知请各位进帐做个见证。”
几人连忙谦虚推辞,都说信得过陆同知。
可不管他们谀辞也好,讨饶也罢,刘乙丙便只一句话:“请。”
几人无奈,只得随着军汉入帐。
帐中没有血肉飞溅的景象,也没有血泊、生锈的刑具,甚至戴大用都毫发无伤,只是有些发呆的坐在那里。
完全不符合他们的想象。
三木求供,屈打成招呢?
戴押司看起来除了脸蛋通红,并无其他不妥。可若说被击打面部,又不见青紫。
“这是戴押司的供言。”郭永明捏着一份几乎写满的字纸,亮给几位公人。
他们都是戴押司同僚,最少的也共事九年多,那纸上字迹竟都是戴押司手笔。他们暗叫不妙,这将来可不好混赖。
“戴押司人在这里,尔等尽管探看问询。若有不妥,便具公事告官。”陈安平壮着胆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