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阿柴先失陈安平,再失郭孝友,到了兰州城里几番血战,仍是没个收留处。
陈安平便将其招为亲随,带在身边听用。这阿柴武艺倒好,就是不太伶俐,一到人多处便易呆愣。
“阿柴,走。”陈安平翻身上马。
在兰州数十日,阿柴倒听得些汉话,可却说不来,倒教陈安平省不少心。
主仆一行先往秘书省公署去,省内诸人齐来见礼,算是彼此有了体面。
“秘书丞杜良辰呢?”
“杜修撰昨日方回,官家准了休沐三日。”
“哦?那是办了远差啊。”
“正是和秘监前后脚。”一个伶俐书奏笑道:“昨日杜修撰也是自陕城回。”
“这倒巧。”陈安平说完,便略检点公事,与几位著作郎、著作佐郎议过,便即下值。
此时方得申正三刻,日头已是冷落下去,照到身上也不暖。
陈安平与阿柴牵马而行,绕去乾明寺。
才入巷口,便见钱绪迎上来说道:“修仁,可把你盼到了。”
“全听吩咐。”陈安平笑道。
“且随某来。”钱绪亦笑道。
一行人三转两转,便到惠和坊的一处临街宅院前。
“这是……”
“总不能让你去住店。”钱绪说完,便有仆厮上前推开大门,引领二人入内。
陈安平倒不推辞,当初他入京、离京都是从店宅务那里租赁官房来住。他对在汴梁置产业并无兴趣。
本来这次入京,也打算照旧。不料亲家钱绪却很阔绰,为他典下一套东城宅院。
虽然不及对柳巷那处广大,但胜在挨着东华门街,离禁中东华门与内城旧曹门一般远近,且有鬼市子、界身巷在左近,可谓富贵繁华之地。
“今日姚中丞可有话讲?”钱绪坐定后直问道。
“奉旨问话,没什么要紧。”
钱绪闻言也不追问,只当作闲谈将闫真之事讲清。
“濮永道那里,某也不知详细。但开封府这次做得不妥。”
“陕城究竟如何?”“关中或可维持,陇右、灵夏只怕不妙。”
“都省倒是准备屯田。”
“贾文在疯了。”陈安平摇头:“若在关中屯田,或还有些成效。可若在陇右、灵夏……只怕会激起变乱。”
“都省欲在陇右、灵夏引种新作,并不争旧地……”
“陕城百姓缺粮,可乡绅并不缺粮。”陈安平将茶杯水洒出一些,用手指边画边说:“如果朝廷不屯田,乡绅们趁此提租买田,各有利是。”
“百姓会受苦,但局面还可以维持。陕城粮价不曾腾贵,就是乡绅们顾忌朝廷,互相竞买田地,没有搞出天价来。可若朝廷屯田,不管是新作还是旧作,乡绅们想买田地花的钱或者粮食就要更多。”
“他们当然不能吃这亏,提高粮价,翻着跟头的提价便就难免。”
钱绪皱眉捻须,一言不发。
“如今朝廷运往陕城的粮秣,九成九是军粮。陕城百姓困苦不假,但吃用的粮食九成九来自陕城乡绅。
屯田少则三个月,多则五个月才有收成。朝廷要屯田,便要养陕城百姓三到五个月。”陈安平伸出手掌:“除去关中,至少有五百万百姓要养。
日食一升,五个月便需七百五十万石米或三百七十五万石麦、粟。”
“屯田只招募五十万人。”
“可人人都得吃饭。屯民朝廷供养,那屯民的父母妻儿喝西北风吗?”
钱绪摇头道:“我等是礼义传家,彼等也遵孔孟之道。接济乡里,本属常情。乡绅何至于不念乡情?”
“就怕不止如此。”陈安平将茶饮尽:“陕城若无兵戈,朝廷屯田也就屯了。别的不说,两万官吏、八万西军,什么魑魅魍魉也不敢造次。
可如今不同,党项往复多次,应理、鸣沙、兰州、会州,乃至熙河、兴灵,数遭劫夺。朝廷威信实仰赖这些乡绅维持。”
“三秦之地,百万之家,岂无忠义之人?”
陈安平笑道:“骆季危到任时,还敢杀兰州士绅,惩戒其附贼。如今呢?”
“谢文澜为人宽厚,此亦使其能得人。”
“宽厚?兵凶战危,宽厚何可凭。”
“屯田之议已成。”钱绪摇头:“便是修仁句句属实,也无可更易。”
“某倒不担心这个。”
“哦?”
钱绪颇为意外。方才陈安平仔细剖明,倒让他以为会上疏反对都省成议——他以前这么干过。没想到陈安平另有说辞。
“如今陕城形势,屯田办不成还好,水中捞月而已。倘若办成了,而陕城仍在交兵,那才要命。”
“修仁是说,若是陕城平靖,屯田是有可能办成的?”钱绪试探道。
“不错。”陈安平点头:“这等道理,别人或者不懂,二位丞相定然知道的。”
“啊?”钱绪奇道:“可都省通过了屯田之议……你是说,丞相要议和?”
“总要议和的。”陈安平不甘心的点头:“可凉州仍在党项手中。而朝堂诸公,但凡爱惜羽毛的,又有哪个肯提这二字?”
陈安平自然也不愿议和,以他的主张,不仅要收复凉州,最好连甘、肃、瓜、沙这些归义军旧地也一并收回,彻底控制河外、河西之地。
奈何形势比人强。
他迭经抚羌城、兰州两地血战,已晓得禁军与夏军差距。
若抛开成见,禁军中能敌夏军者极少,只振武一军、拱圣、云骑、威远四支可堪一战,其余的便只好用来守御关隘城池。
偏偏只有振武一军是步军。如此情形,能收回凉州已是好局。
归义军旧地,只能留待后世英杰去光复。
钱绪闻言一时愣住,思量半天才问道:“修仁的意思,二位丞相等党项人提出议和?”
“何止是党项人。若是你我愿意提,二位丞相一定大喜。”
钱绪点头道:“怪不得韩道宁来找我。”
“请你提议和?”
“不是。请我吩咐公人善待闫真家人。”
“韩孟文真是了得。”
因钱绪典任开封府推官对公人严厉,公人们也很少与他殷勤,他吩咐要善待闫真家人,只怕公人们会反其道而行之,尽可能的给闫真家人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