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阎士选瞧得真切,便即进言附议。李纲倒没有坚持,他愿意让陈安平主持军务,纯属依奉以文御武的惯例,并非于陈安平有所图。
殿中诸人,默契的没有讨论陈安平的功罪,这原是陈安平极想问的。但既然大臣们都不提,他也不好显得刻意。
他只是好奇罢了,并不想陷陈安平于死地。
“京西路所调粮食已转入苑中仓与龙门仓,共四十万石有奇。”阎士选随后讲述本职要务,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运粮。
陈安平于这些数目听得头晕脑胀,而范海递来表格竖式,也是看的他眼花缭乱。
司马立待阎士选讲完,又出列分说分段运粮的详细,讲完粮食便要讲军资,随后便是兵部尚书冯毅、枢密副使范处圭与军器监监王子谟出列禀奏。
便殿召对结束,司马立与韩延守另作招呼,商议禁军抚恤、招募等事。韩延守自然希望多多益善,但司马立不以为然。
国库几何他再清楚不过,若照韩延守的胃口,只怕十月时,赐冬衣的钱都不够。
“若司马公不舍,不妨发官债。”
“陕债已发过。难道韩公不知?”
“增发、增派,亦无不可。”
司马立予以拒绝,他与韩延守各说各话,一肚子闷气回到都省,却见屋内氛围凝滞。
李纲听得他进屋,也从内室走出来,将一份奏疏递给他。
“文淳且看。”
一脚深,一脚浅。
陈安平翻着碎石瓦砾,双手灰红相间,脸上尘土满面。
“二哥,二哥!”陈安平喊道。
他快速扒开左近的碎石,果然看到一支手臂,衣袖有所破碎,尚算完好,正是昨日卢言轨所着服色。
相国寺销烟后,唐家于京师声名大振,欧阳慧不想儿子有骄矜之气,便利用白水潭开学前的假期,让他出京历练。
本欲送他去大名府或者应天府,熟悉北地士林。但陈安平自有主张,要去江陵寻卢言轨。欧阳慧思量一番,终究没有反对。
陈安平见卢言轨单手晃动,知他能听到自己,连忙继续扒碎石,很快就发现半扇门板。地震时卢言轨在店内。
即便如此,陈安平也是死里逃生,有棵树差点砸死他。如今见到门板,便知卢言轨被压在下面。
但他人小力弱,扒开碎石已是精疲力竭。
陈安平声嘶力竭的喊人相助,可此时谁又会来助他?
整个江陵城里,不知多少人在哀嚎呻吟。
夜幕降临,陈安平小心去井边取水。
借着月色,他见到两个似人怪物扭打起来,一个摔了瓢,一个砸了桶。他不敢轻举妄动,待一人离开,他才慢慢靠近水井。
“这水不能喝。”
一个奄奄一息,懒洋洋的人说道。
陈安平吓了一跳,还以为见了鬼。
“我妹妹在里面。”
陈安平闻言一屁股坐倒。
耳边响起的女声仿佛催命一般。
“你若有吃的,我们便快活一番。”
陈安平听她调笑,心里反倒悲伤起来。他慢慢走近后说道:“姐姐可是伤了哪里?”
借着月色,两人才彼此看轻面目。
一位是俊朗少年灰头土脸,一位是明眸善睐宝珠蒙尘。
“没吃的,还不滚!”女子恶狠狠的骂道。
“姐姐莫恼。倘没喝的,渴也渴死了。”
陈安平劝了两句,那女子仍是恶言相向。陈安平顾念卢言轨,也不敢久留,与她躬身行礼告辞。
“阿姐一直陪你的。”
那女子望着井沿说道。
次日。与卢言轨一道南下,前来江陵进行博物考察的白水潭师生,返回了江陵城。
地震后的城墙出现了坍塌,而府衙更是破损不堪,若非当晚萧知府歇在外宅,只怕就要去见祖宗。
可即便萧知府无恙,但许多公人家里却遭了灾,彼此牵制之下,整个救灾进展缓慢。
一待白水潭师生出现,萧知府就以同校之谊延请其作幕友,襄助他救灾。
上有知府威压,下有内行学者,城内救灾很快有了起色。
他们先救城北高宅大院,因为这里建筑疏落,墙体却多用石料、硬木,很容易杀伤人命。而卢言轨与陈安平所居住店,正是在城北临街处,若过了这府衙街,便是南城了。
卢言轨靠着陈安平补给水源,总算熬到了获救。他一待身体恢复,便与陈安平同去感谢白水潭同窗和师长,然后才是感谢萧知府。
可萧知府崖岸高峻,并不好相见,只让家人嘱咐他们好好进学,报效朝廷云云。
陈安平见卢言轨无恙,这才去寻那日所遇女子,到了井边却见已然晕过去。他呼救却无人应,只得回去找二哥卢言轨同来。两人将女子救醒,却被她又哭又骂弄得心烦。
卢言轨看在陈安平面上,没有多讲,只说去寻些吃食。灾后食水不畅,渴了尚能用江水烧开对付,可吃的全仰赖下游的公安、石首两县救济,多寡不定。
至于上游的松滋、枝江二县,据闻损失也不小,能不问江陵请求粮食已是万幸。
陈安平耐心与那女子说着。半天才明白她是要与她妹妹待在一起。
陈安平边说道:“令妹不幸落水,是该好好入葬。”
那女子听他这般说,哭声立时止住,只是给他磕头。
“姐姐万勿如此。”
陈安平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女子,允诺这就去打捞她妹妹遗体。
“我妹妹不肯失节,这才投井。还请公子成全。”
一只脚迈出门的陈安平听得一愣。
只得无奈应了,寻到卢言轨讲说。
“陈安平你是何主张?”
“俺不该乱应承。可如今也不好食言。”
“你有分寸就好。”卢言轨正色道,“我去府衙借几位壮妇,你先看好她。”
两人先是打捞遗体,接着又于龙山收买墓地,为这投井女子好生安葬。此事倒引来萧知府注目,他专门差了孔目官来过问。
而先前泼辣无礼的女子,在妹妹入葬这日梳妆打扮,沐浴熏香。面目精致,身段婀娜,真真南国佳人一般。
可明眸善睐不再,一双妙目无半点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