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羌城，陈安平公所。

穆武推门而入，为陈安平和陈安平奉茶后，随即退走。

“可有人证？”陈安平慢慢问道。

“禀经略，俺全营上下，皆可作证。那多吉才与党项人勾结，将俺等暗害，若非郭振威断后，俺几乎逃不脱。”

“仲英呢？”

陈安平闻言，泪眼婆娑，他强自收起戚容，哽咽道：“左先生轻信那叛番，被诳去杀害了。俺闻听时，已无可挽回。”

穆武再次敲门，进屋后与陈安平耳语几句。

陈安平点头后，穆武再次退走。

“既是勾结党项，那定不能轻饶。”陈安平下令道，“尔先去歇息。既有斩首，定要计功，汝将有功将士名册报来。”

“末将遵令。”

陈安平走后，穆武便将陕城帅司的特使请来，正是中军行营承宣使陆朝恩。

陈安平与他有旧，但也不亲近。两下说起公事，陈安平便只推脱。

“援救龙沟堡，确是要务，然今西面行营兵力、粮秣皆不足，只恐耽误军机。”

以陈安平的想法，还是希望先解平西堡之围，救出神射军。三天前的飞书传报中，他们的霹雳投弹已用光，而且粮秣不多。

陆朝恩并没有多言，他也不懂军事，只管来传话。说到底，他知道陈安平不乐见自己在会州，这与当初传旨时完全不同。

中军行营的指挥权，显然只能归陈安平。

陆朝恩也不想染指，因此受差而来，完差而去。这种既不纠缠，也不骄矜的内侍，倒让陈安平有些意外，厌恶也少了一分。

午后送走陆朝恩，陈安平本想歇息一会，不料穆武却来报，道是西面行营承宣使刘乙丙求见。

“不见。”陈安平心情很糟，陈安平生死未卜，他总觉得不太妙。

穆武刚转身，却又听陈安平说道：“算了。让他来吧。”

那个少年内侍来了几十天，并没有添过乱，总比陈安平强。

刘乙丙十分恭敬的行礼，并向陈安平问安，没有什么“钦差”或是“监军”的觉悟。这也是陈安平肯一直容忍他在抚羌城的原因。

梁廷宾则讨厌这内侍待在兰州，将他一脚踢到陈安平这里，说是到前线劳军。

陈安平听穆武说过，刘乙丙的确很认真的劳军，骁胜军也好，振武三军、神锐六军也罢，很有不少军士愿意与他闲谈。

他也不介意讲些京师故事。骁胜军士兵愿意听听家乡消息，而陕城禁军也愿意涨涨见识，毕竟他们中绝大部分人，一辈子也去不了汴梁一次。

“刘局丞所来何事？”

“禀经略相公，”刘乙丙躬身说道，“俺与几位虞候闲谈，听说新得首级，多是老弱。”

“谁说得？”

“俺也是闲谈时听得，并不记得是谁讲的。”刘乙丙知道不能说实话，但在陈安平面前说谎，他又感到惶恐。

“局丞以为当如何？”陈安平笑道。

“是不是，可以查一查？”

“可以。那刘局丞便查一查吧。”陈安平将此事推给了刘乙丙。

刘乙丙如何肯受，连忙推辞，并保证再也不过问此事。

陈安平见他识趣，也不再多说，便让穆武送客。

刘乙丙无功而返，刚一进门，便听有人问道：“局丞，苏经略怎说？”

“你且坐好。”刘乙丙皱眉道，“这事并不好办。”

那人一瘸一拐的坐回交椅中，嘟囔道：“俄瞧得真，那些首级是吐蕃人，绝不是西贼。俺亦得过西贼首级，那发式便不对，这骁胜军定是杀良冒功。”

“察哥你说的有理。但俺瞧经略相公并不想办这事。许是有什么难处，须得俺们体谅。”

“体谅？”普侃察疑惑道，“杀妇孺者死。这军中条例，俄是记熟了的。绝无番汉之别。

而今说是二百余级，但其中倒有五六十是小儿。难道虞候们会不懂？俄看定是他们串通一气，要帮那骁胜军遮掩。”

“哎。俺亦看过。”刘乙丙点点头，“但俺问起陆常侍，也说让俺莫沾身。”他与普侃察是在兰州相逢。普侃察残疾后，被送回兰州神锐六军，梁廷宾整理军伍，普侃察便被清退。

他拿了七千文钱，却没了皇粮，眼见就要成为乞丐。此时恰逢刘乙丙入兰州，见他可怜，赏了一个饼吃。普侃察便即自荐，要为他做乡导和护卫。

缘起缘灭，无人能测。刘乙丙拒绝他不久，就被梁廷宾派往抚羌城劳军。普侃察一路追随，两人倒真结作伴当。

普侃察有了粮食活命，刘乙丙也不至于耳聋目瞎，被人耍弄。可即便如此，刘乙丙还是觉得陆朝恩的话比普侃察更可信。

普侃察见劝不听，也颇无奈，只好抱怨几句，便去歇息。刘乙丙也颇觉无趣，但不好耽误公事，他循例去诸军闲谈。

申初刚过。普侃察一瘸一拐的找到振武三军营寨，来寻刘乙丙。

“何事？”

“闹大了，郭振威回来了。”普侃察一脸兴奋。

“人死不能复生。经略节哀。”穆武扶住陈安平劝解道。

陈安平将穆武拨开，慢慢蹲在车前，看着毡毯上僵硬的郭孝友。他的脸上既有伤痕，也有尸斑，衣甲带血，鬓须染霜。

周围的多吉才、阿柴等人也一并单膝跪倒，并不敢失礼。

反倒是穆武显得鹤立鸡群，他回身望去，陈安平正在远处，于马上眺望，见穆武看来，也连忙翻身下马。

郭孝友带伤急行，与多吉才、阿柴、梅桂等七人先行乘船，顺湟水而下，回返抚羌城。其余骁胜军与盖颜部番兵并未随行，而是在盖颜部左近搜寻散失牛马牲畜。

并顺便收拢逃亡部民。可自湟水转往喀罗川时，郭孝友伤疾发作，其余七人虽全力发船，亦无效用。抵达抚羌城之前，郭孝友便即病逝。

多吉才几欲绝望，幸得阿柴、梅桂劝住，方赌运气来抚羌城寻公道——他到底舍不得那数百青壮部众。

陈安平先见郭孝友尸身，又闻噩耗，一时心神扰动，险些失态。既有穆武提醒，陈安平便抛却杂思，借近观郭孝友之机，筹谋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