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放心。”田景贤安抚道,“俺们不寻汉人作营生。北地商旅多经营皮货、珠玉、药材,俺们亦不招惹。只做些纸甲、弓弩、刀剑、马具的细小营生,赚些本分钱。”
贾克朝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宗儒好胆魄,却来吓唬俺。这些物事哪能当的住烟草。”
“当的住。”田景贤正色道,“如今高丽与北虏交兵,这些物什看涨,顾住本钱总是容易。而北虏那里亦肯卖力气交易,我等不会吃亏。”
“北虏卖给我等弓弩甲具,”贾克朝不可思议的问道,“然后我等卖弓弩甲具给高丽人?”
“不错。”
“可北虏与高丽在交兵……”贾克朝摇摇头,“如此安能不败?”
“哥哥这是宰相气度。”田景贤笑道,“那北虏粗鄙不文,不服教化。胜不足喜,败不足悲。便是死了干净也不值当哥哥记挂。”
贾克朝闻言摇摇头,又点点头。
江华岛,驻防宋军中军帐。
大暑已过,帐中十分闷热,远不如在校武场上吹风舒服,可徐士英不敢怠慢。行前陆朝恩与他叮嘱过,一定要有股吃苦的狠劲,不然便被兵士瞧不起。
要像个男人一样。
接待他的果然是中军亲兵都兵使陈安平,这也在陆朝恩料中。他是江华岛驻军主将振威校尉刘龙云的心腹,专管中军以及江华岛杂务,便连开京往来使任一中也倚重他。
他自下船以来,就很敬重陈安平,并不因监军的身份而有所矜持或是隔膜。
陆朝恩说的明白,这陈安平在江华岛待了四年多,想是先帝时得罪人了。但他立功之心也是最热切,徐士英只要不怕死,那就跟紧他,总有功劳可立。
“徐承受,这酒食可用得惯?”陈安平问道。
“用得惯。”徐士英笑道,“在京中吃饭,不敢这样爽快。”
“为何?”陈安平佯作好奇。
“官家、殿下随时要用人。”
陈安平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那高丽监国,听闻承受亲至,也想来拜会。不知承受何时得空?”
“咱家一内臣,不合这般处事。若是他有公
事,让他听二位将军分派就是。”
“他也是一片诚心。”
徐士英思虑着措辞,慢慢道:“他逃至此处,倒的确辛苦。”
他已听陈安平讲过这事。这高丽监国陈安平是藏在棺材里逃出来的。
神凤门之变当晚,右议政金希学病逝。告哀的家人还没抵达宫城,陈安平就已经发兵。陈安平听到喊杀声,从侧门逃出。全靠心腹家人搏杀,终于逃脱。
他躲了三天,才瞅准机会,趁夜翻入金希学府中。其时陈安平与奇轮都已吊丧过,金承运也辞任守孝,准备将父亲带回家乡汉阳安葬。
陈安平正是躲到了金希学的棺材中。
金承运甘冒奇险,将他夹带出城,上船后才放他出来,险些将他憋死在棺材里。
上得江华岛后,陈安平还非常怕黑,定要点起八支蜡烛才能睡觉。
这种遭遇,便是徐士英也不能不同情。
陈安平听他语气松动,帮腔道:“的确如此。而且他敦厚守礼,并不顽劣骄矜。东国风评比其兄长更好。”
“那,”徐士英喝口水,“就见见?”
“有劳承受成全。”陈安平笑道,“刘都校亦会赴宴。”
“原来如此。”
徐士英听得明白。那陈安平想拜会刘龙云,但刘龙云不肯冒险,才特意让陈安平来拉自己下场。他倒不觉得受委屈,反觉运气不错。至少刘龙云与陈安平没把他当外人。
开京,王城。
宣政殿议政结束后,陈安平便请见尹太后。
连续三天,都有平壤激战的消息传回。昨天还传来了崔孝庐战死、闵承元负伤的奏报。
开京文武两班都颇觉庆幸,依照此前画略,此时女直人已是强弩之末,若不自退便要覆灭于大同江畔。
而对陈安平来说,比这更好的消息,则是今晨传来的喜讯。
已经死过一次的陈安平,这次又死了。在女直人突然猛攻保州后,陈安平尝试突围,结果遇伏身死,被女直人枭首。
他的外孙终于坐稳王位。
陈安平这次入宫,便是要请尹太后下旨,赐死奇轮。倒不急于一时,但
也得预为之备。只要将崔氏覆灭的惨事扣到奇轮头上,文武两班也不会太计较。
尹太后虽然不忍,还是没有违逆父亲的心意。
陈安平得旨出宫,却被奔驰而来的军兵吓了一跳。
“成何体统!”
“丞相,奇相公败了。”
“败了?怎么会?”
陈安平揪住那军兵的领子,斥问道:“说,怎么会败了?”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啊。”
“混账!”陈安平急中生智,“尔定是女直细作,专为惑乱军心而来。”
他抢过卫士的佩剑,一剑刺穿那军士腹部,又一脚将他踹到。
“斩首!”
他下令后,便策马赶往议朝廷衙门。
街巷、城中渐渐喧哗。
陈安平站在议朝廷高台上,已能远远望见南山上的狼烟。
奇轮这匹夫。
“奇逆背主降贼,已招引女直来犯。速将城中逆属捉拿看押。诸位,千百年祖先英灵在此,莫要辱没公等门楣。”
达卢古斡论引兵徐徐而进,眼看着奇轮率军凶猛的攻向开京罗城。阵阵喊杀声乘着夏日徐风,陆续传到他耳中。
“南蛮真是有趣。”
江华岛上的饮宴,被警钟声打断。
刘龙云、徐士英一行,匆匆赶往华盖山烽火台,向东北方向的开京眺望。
高丽监国陈安平望着对岸腾起的数簇狼烟,瞬息之间便痛哭流涕。
他拜服于地,向刘龙云恳求着。
“乞上国发兵,救我父母,救我百姓,救我社稷。”
“乞上国发兵。”
“乞上国发兵。”
刘龙云看向徐士英,徐士英看向陈安平,陈安平又看向刘龙云。
“朝廷驻兵于此,正为防今日惨事。”
刘龙云说完,陈安平大喜过望。
“然朝廷自有制度,我等需先得任学士允可。”
陈安平莫名其妙,但他不敢抬头,还是伏首哭泣。
“我去吧。”徐士英突然说道,“料来北虏不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