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友。但是,敌人和朋友永远难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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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嘴馋,零食很少,简妈妈偶尔买一些土豆和红薯回家,单单捡那种最小的,放在炉火旁边煨着,慢慢的,炭火温暖的柔软了果实,脆脆的果皮剥开,满室生香。
她总是期盼着这样的时候,那种热烈的欢喜几乎要炸开了胸膛。
只有一次,妈妈生病的时候,她饿的厉害,自己烤着红薯,但是一不小心打翻了炉子,滚烫的炭掉出来,她担心红薯被压坏,伸出手去抓住了红薯。一个小木炭掉在她手指上,吱吱的像进了水的烙铁,她在惊恐中失声痛哭。
这样的梦好多年不曾做过,而今忽然直入心底。
夜里太凉,双手一直烧呼呼的疼。她找不到安放的位置,只好小心翼翼的把手收到怀里。
真的,很烫,很痛。
她在黑夜中睁大了眼睛,完颜雍早已经离开,只有模糊的幻觉,还是觉得他依然在帐中。
她低低的吸了口气。
费了那样多的力气,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无非就是来劝他不要出征。只可惜,自己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分量。这样想来,这顿酷刑似乎也受的分外难受。
明天之后,像他说的那样,或许通慧大师真的会派人来要了自己,但是,难道真的就依附在他的身后,和另外一个女人,哦,不,是另外很多很多女人一起分享、争夺一个男子。现在他是喜欢她的,但是喜欢这个东西,多么的不可靠。他对她的感情仅此而已,并不能提供足够的能量给她安定平安的后半生。而且,他将会经历的一切,将会拥有的一切……她心里暗暗发誓,这个人,不属于某一个人,那么自己,一定不要留在这里了。
一定。
到了后半夜,简薇正在浅睡中,帐帘忽然被打起,以柯嬷嬷为首的三个宫女鱼贯而入。
柯嬷嬷进了帐,站在那里冲两人使了眼色,她们一前一后上前去,抓住被角,简薇察觉身旁有人,猛然惊醒,来不及反应,两个宫娥便就势往上一拉,一个女人扼住了她的脖子,一个压住了她的口鼻。
简薇挣扎着,无力的手拍打着被褥,就像是溺水的人,渐渐被黑暗和窒息淹没了知觉,两个宫娥丝毫不为所动,她们习惯了结束别人的生命,就像是习惯了听从和命令。
慢慢地,被子里面的动静小起来,柯嬷嬷脸上露出满意的狞笑。
下一秒,她的笑容凝滞在脸上,一个黑衣人翻入帐中,就势一扫,将她摔倒在地,一把钢刀分毫不差的架在脖子上。
“叫她们住手。”他低声命令道。
掀开被子,里面的女子伤痕累累,早已经昏迷过去,他搭上手腕,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黑衣男子眼底立刻放松了。他回头看了那早已昏倒在地的三人,抱起了简薇,一袭披风盖了上去,除了些许散落下来的长发,一切和黑夜融为一体。
只有春风和无声的星空看到了这一切。风声呼啸而过,星辰亘古不变的容颜。
在夜色的深处,一个男子一身白衣,长身玉立。
大兴国锦衣夜行,兜帽遮住了大半个脸,他默立在男子身旁:“郎君,一切顺利。”
“那个对她用刑的宫女叫什么?”
“郎君,她毕竟是皇后的人,而且,是皇后下的命令。”
“既然做戏,那自然是要做满一套。”他冷冷地说,听不出别的情绪,“不然,这戏怎么演的下去。”
隔了一天,有人在狩场外发现了柯嬷嬷的尸体,她双手寸断,死不瞑目。
比她的死更让裴满后愤怒的是,在尸体旁边发现了完颜亮的玉佩。
皇后震怒异常,她听完内侍总管的回话,甩袖而去直奔皇帝龙帐。
皇帝正在龙帐里,蹙着眉头听御医讲话。
“皇上,微臣已经尽力,但是裴满娘娘她……”御医诚惶诚恐。
“真的没有办法可以治了吗?”皇帝仍然不死心。
御医郑重道:“不但治不好,可能还会传染……微臣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此种怪病……”
他讲到这里,偷眼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见他并无异状,便大着胆子道:“为陛下身体着想,也为了后宫诸位娘娘的安康。微臣斗胆建议,将娘娘挪出宣化宫去。”
配满后掀帐闯进来,正听见这句话。
她冷冷一哼:“既然知道会传染,为何还将她置诸后宫。皇上,臣妾以为事不宜迟,应当立刻去办。”
熙宗面色铁青:“皇后过来为何不通报?”
“皇上。”她浅浅行了一礼,“臣妾过来是因为事态紧急。”
“何事?”
“完颜亮罔顾法纪,劫走了罪女简薇,并且杀了臣妾的贴身女官。臣妾请皇上做主,将他逮捕问罪。”
“皇后可有证据?”
“皇上,臣妾有柯嬷嬷出事地点发现的玉佩,正是完颜亮所有。”皇后自信满满。
“一个玉佩说不了什么。”皇帝本能的偏袒完颜亮,“况且出征在即,为了莫须有的罪名拘禁堂堂的骠骑大将军。荒唐。”
“皇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个是陪伴臣妾自小长大的嬷嬷,一个是身份不明的异族汉女。而现在,公然的救走罪女,杀我宫人。完颜亮此番作为,何曾将国家社稷置在眼中,这样的人,即使上了战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如果他有异心,岂不是更加对我女真不利……”她侃侃而谈,完全不顾熙宗眉头越皱越紧。
“皇上,”皇后盈盈拜倒,“嬷嬷虽是臣妾的人,但是臣妾并不是为了私仇而不顾自己身份的人。此事并不简单,为了慎重起见,请皇上下旨彻查此事,一来了解完颜亮和简薇的清白,二来,也是为了社稷安定……”
“够了。”皇帝拂袖,“皇后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那就照这么办吧。”
他说罢,转头对仍然跪在地上的御医道:“带路,朕要去看看裴满妃。”
皇后跪在那里,直到掀动的门帘渐渐回复了静止。
因为皇帝对裴满妃的挂念,春狩提前结束。
与此同时,皇后得了皇帝允诺,秘密拘禁了完颜亮。
或许是因为对皇后的不满,皇帝对裴满妃表现的格外亲密,一进皇城,快马而行,直奔宣化殿。殿前迎接的内侍宫娥手忙脚乱,呼啦啦跪了一地。
进了正殿,却见殿中诸人纷纷以布巾遮住口鼻。
他皱着眉头:“这是干什么?”
领头女官慌忙跪倒:“启禀郎主,御医说娘娘之病恐怕会传染,奴婢们……”
“知道她是娘娘,还敢如此放肆。”皇帝薄怒,不过数日未见,爱妃竟然被如此欺负。他抬脚就往里面走。
那女官震恐,跪着挪到他前面:“请陛下止步。如果圣体有损,奴婢们就是万死不足谢罪。”
他略停了一下:“娘娘如今是什么情况?”
“娘娘……娘娘的肌肤已经开始溃烂,身上……身上也有一种怪味。”女官吞吞吐吐,不知道实话实说会有什么后果,“自从上次温泉回来,就开始不适,先是全身瘙痒,怎么也不能制止,后来娘娘要我们帮她轻轻挠痒,但是即使再轻,数日之后,皮肤也被抓破,这样以后,自伤口皮肤就开始发红变紫……”
她的头重重叩在地上:“奴婢不敢半句假话。”
皇帝站了一会,想起裴满平日的诸多好处和美丽,忍不住撇开了女官上前。
刚刚走了数步,殿内突然传来裴满妃的声音:“请陛下止步。臣妾容颜尽毁,不能面圣。”
“朕就是想看看你。”
“陛下,臣妾恶疾缠身,自惭形秽,恐有污圣颜。如果陛下执意相逼,臣妾唯求一死。”她并不是愚笨女子,当然知道汉代李夫人的故事。
李夫人深的汉武帝喜爱,但是恶疾缠身,武帝十分思念,但是李夫人至死不肯相见。她说,但凡以色事人,色衰爱弛,爱弛恩绝。为了留的武帝的思念和恩宠,唯有至死不见。而且在临死前,将宫殿付之一炬。果然,此后,武帝一直甚为挂念。
当然,知道这个故事的也不止裴满妃一个人。
安静的大殿,有一种朦胧的药味,混合在香料燃尽的味道后面,说不出的奇怪而绵长。
她和皇帝隔着房门,情意绵绵,话语决绝。
裴满妃的手上因为行动的需要裹着纱布,她脸上的肌肤几乎尽毁,但是御医要求透气并没有带着面纱,在明晃晃的头饰和乌黑的长发衬托下,说不出的骇人。只有她的声音依旧如昔,依旧是说不出的婉转温柔。
这样的氛围正是她所需要的。绵绵情意中的生离。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导演的悲情中时,房门突然被撞开了。那个女官跌倒在地,惊恐的起身磕头:“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不是有意的。”
皇帝打了一个冷战,眼睛里面盛满了惊恐,然后变成厌恶。
他转身道:“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女官深埋在地的脸上若有似无的挂着笑意。
温泉水暖洗凝脂,洗尽一身铅华,洗尽万千美丽。
永寿宫中的皇后正在慢悠悠的喝着阿胶燕窝汤,听了这样的回话,嘴角弯了起来:“如丝,再给我一盅,有些饿了呢。”
她想了想:“给迪古乃(完颜亮)送些过去吧。也是委屈他了。”
很久没有这样的夜色了,她懒懒的起身,向殿外走去,马上有伶俐的宫娥把狐毛大氅带上。她推开了去。
月亮已经接近半圆,快十五了吧。她抬头望天,十五是个好日子。
精巧的步摇在夜风中颤动。
每个十五都是皇帝固定留宿永寿宫的日子。
也许,她想着,那个女人真的会一些岐黄之术,讲的有几分道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