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听见漫天雪落,像落土一样的声音,埋了整个春天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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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夜宴一直到接近丑时方才作罢。宾主尽欢。熙宗大醉,喝的茫茫然,大醉着冲简薇咧嘴笑,皇后皱着眉头吩咐大兴国着人将皇帝送回寝殿。
众臣陆续随着侍卫离场。
简薇侍立一侧和完颜雍遥遥相对,完颜亮还坐在原位没有动。
宣徽院的中常侍刺虎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侍奉在皇后身边。皇后将将行了两步,突然止了步,指着简薇道:“她既然非宫中之人,就暂且送去浣衣院住着吧。”
方才之事,刺虎一直看在眼里,不由有些为难。那样的地方,现在她虽然身份不明,但是谁知道到底是什么女子啊。且不说熙宗酒醒后会不会龙颜大怒,但是那位小祖宗他就惹不起啊。
想到这里,他畏惧的看了完颜亮一眼。
裴满后这一晚本就隐忍,因着大臣们还没有尽数退出,她压着怒气低声训斥:“糊涂,你可不会单独找个房间安置了她。皇帝那里,自然有我。再说了,她就是真怎么了,谁还能说什么。这样的女子。”她鄙薄的看了简薇一眼,“你还指望她三贞九烈吗?”
刺虎原是中常副侍,自德妃死后皇后清理后宫,看他一味的老实,这才口谕提了起来。他听得皇后这一番话,忙连连应和,一转身,吩咐边上的内侍:“送她去浣衣院,单独置在前庭罢。”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嘱咐那些侍卫规矩些。”
完颜亮虽然离得有些距离,但是他自幼习武,自然听觉灵敏,听到裴满后的话,便皱起了眉头,突然,又像想起什么,眉心舒展开来。
简薇站在那里,任由他们安排着。
她隔着醉醺醺的人群去看完颜雍,他也正看着她,他听见了吗?知道吗?简薇想着,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乌林答娜站了过来,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她低声说了些什么,完颜雍专注的听着,半晌,便随着她出去了,再也没有看过简薇一眼。
瞬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她忙低下头,正对上远眉关注的视线,她眼睛里面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可是她没有心思去研究。
一个侍卫接了刺虎的命令,大刺刺的走下来,冲着简薇就是毫不客气的一推:“还愣着干嘛,走吧。”
简薇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趔趄,她稳了稳身子,回头道:“我自己会走。”
一直站在旁边的蒲察宝林忽然上前解下了自己的斗篷,递给简薇:“浣衣院地火烧的小,寒夜漫长。你将就用着吧。”
她说罢,回头唤远眉:“走吧。”远眉跪了不少时候,膝盖还是麻木的,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最后看了简薇一眼,随着蒲察宝林而去。
这个眼神简薇明白了:请你小心。
她看着蒲察宝林娇小而淡漠的身影出了殿,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侍卫不耐烦的催促简薇,她裹着斗篷,沉默的向夜色中走去。
从温暖入春的大殿一直走进冰天雪地里。
空旷的天空,萧索的世界,一口浅浅的呼吸,凉气便透进肺里,脸马上麻木起来,她带上帽兜,狂风呼号,灌满衣袖,这样的冬天,漫长的凌冽。
完颜亮看到简薇出了大殿,也准备跟上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裴满后突然唤住了他:“本宫有话和你说。”
完颜亮不情愿的站定:“天色已晚,皇嫂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裴满后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着你带走那汉女,闹得满城风雨再说吗?”
他抬眼看裴满后一眼,毫不掩饰脸上的情绪:“皇嫂既然知道,何必多问。”
“这样的女子,天下何其多。如果当日你可以为了大局舍掉她,为什么今天还要去做这糊涂事呢。虽然她不承认,但是西夏使者却绝不会贸贸然开口的。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汉女,费尽心机混进宫中,你可想过原因么。”
“亮就是想不明白,所以才要去问问。”
“是吗?所以你才会公然忤逆了元帅,就是想留着她的性命拷问她?”裴满后有点痛心疾首,“迪古乃你怎么如此糊涂。如果今日不是你,完颜兀术尽可以尽情的杀了她。那么,她的忤逆,她的进宫,她和完颜雍的关系,她的身世都可以是最尖利的刀尖,见血封侯。”
“皇嫂,”完颜亮强自说掉,忽略心中一丝异样的情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仅凭着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您以为就可以动元帅丝毫?皇兄向来一副仁慈心怀,他对族人的感情您难道不清楚。我只是不想,不想这样打草惊蛇罢了。”
裴满后听了他这一番话,反而笑起来,半晌道:“罢了。”
她侧头唤了贴身宫女上来,低声吩咐几句,那宫女自去了。
“今日的事本宫可以翻页,但是,有件事,本宫也要你应诺。”她目光炯炯的看着完颜亮,眼底是看不清情绪的深邃,“下月二十八是你皇兄的生辰,你亲手抄一卷诗送他吧。”
话毕,内侍和宫娥抬着木几和文房四宝进了殿。
完颜亮道:“皇嫂,亮饮了酒,头昏手软,恐今日难以胜任。不如……”
“不如抄到不手软为止。”裴满后打断他,“刺虎,你在这里侍候着小王爷,等抄完再亲自送小王爷回府。本宫乏了,先回去了。”
她雍容的起身,长裙掠过厚厚的毡毯,眼看就要离开,完颜亮心里着急,这样后一卷,怕是不到天明都抄不完了,他忍不住唤道:“皇嫂!”
裴满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了警告的神色。
完颜亮虽然向来骄横自矜,连父亲也不甚畏惧,但是这位皇嫂发脾气时他却莫名的心惊。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慢走。”
裴满极少看到完颜亮居然会有这样神情,心口一软,不由一笑,转身离开。
简薇不知道随那个侍卫走了多久,脚渐渐已经僵硬,麻木而机械的挪动着,现在有零下三十度吧,她善于开小差的脑袋想起了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爱斯基摩人的冰屋,在文明世界里,寒冷也可以是那样的风情万种。
无数的风雪打着卷儿,像是无形的枷锁,牢牢缚在她身上。
近了,近了,那曾经擦肩而过的浣衣院。
她想起那些诡异和憔悴的女子,那沉闷的舂米声,那面土墙,那是另一个世界。
可是她根本没有准备好。
夜色迫人,她裹紧了披风,恐惧和绝望缓缓浮上身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