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被施映寒扣住了脉门,双腿犹自打着颤,勉强支撑着带他们去找秦菀青。想到刚才的命悬一线,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通身边这面目清秀的年轻女子怎会如此厉害。她的手腕被施映寒握得生疼,像是要折断一样。泪水在眼眶里盘桓着,她却不敢真的哭出来,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身旁这位神情森冷的女子。
不多时,三人便走到一间精致的绣房门外。那侍女停住脚步,垂首道:“这里便是秦姑娘的住处了。”
施映寒仍未放开那侍女,只是对萧逸峰道:“你去找秦姑娘吧,我在这里看着她,免得出什么乱子。”
萧逸峰点了点头,便走上前去推那扇门。门是从里面锁着的,萧逸峰心知一定有人在房内,便轻轻敲了敲门,问道:“秦姑娘在吗?”
里面却无人回应,萧逸峰又敲门道:“秦姑娘,我是萧逸峰。”
敲了几次门,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应答。不过,萧逸峰侧耳听去,却发现里面似乎隐隐有什么声音。他心中不安,也顾不得其他,径直将门撞开闯了进去。房内未点任何烛火,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萧逸峰刚一进门,就听到一阵细微的呻吟声从地上传来。借着门外廊檐下的灯火,他低头仔细看去,只见地面上躺着一名女子,正是秦菀青。
她双目紧闭,呼吸急促,神色似乎异常痛苦。萧逸峰心中惊异,忙俯下身来问道:“秦姑娘,你怎么了?”
秦菀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见是萧逸峰,她黯淡而憔悴的眸子中有一丝明亮的喜悦闪过。她有些疲惫地笑了笑,声音细弱得如同风筝纤柔的引线,“是你来了。”
见她此般情形,萧逸峰不难猜出,是她体内之毒再次发作了。他点起了房中的蜡烛,又上前几步,想要扶她起来。不料此时秦菀青竟是全身瘫软,再没有半点力气。他并不擅长掩饰内心的情绪。秦菀青看到他目光中流露的惊异之色,凄然一笑道:“她们今天没给我解药。我难受得很,没有力气,站不起来了。”
烛光摇曳下,秦菀青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病态的潮红。萧逸峰心中蓦地一酸,俯身将她抱起,只觉得怀中的女子是那样轻,仿佛是一片随时都会凋零的柔弱花瓣。怀中的她双肩微微地颤动着,萧逸峰略一低头,就看到了她眼角滑落的泪水。
他将她轻轻地放在榻上,因怕初春时分夜里寒冷,又替她盖上了一条锦被。也不知被这周身的痛楚折磨了多久,她的额头上冷汗涔涔,双眸中也尽是泪水。他坐在了她的榻前,用衣袖替她擦拭着,动作小心而轻柔。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她毒发时的样子,心中不知有多少种复杂的情绪纠缠着。疼惜、怜悯、悲愤……以及对那下毒之人的无限痛恨……
在这一室的静默里,时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蓦然间,秦菀青拉住了萧逸峰的手臂。他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轻声地唤着她的名字,而她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兀自哭泣着,仿佛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之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袖,他也没再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臂,轻轻地拥抱住了在黑暗中饮泣的女子。
在他过去二十年的生命里,他从未这样拥抱过一个女子。他们之间是这样近,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温度与气息。这样的拥抱却是不带有任何欲望的,他只是想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夜晚,给绝望的她一点点温暖的安慰。
其实,除了那段在客栈中养伤的日子以外,她与他只见过寥寥几面。他的温度与气息皆是有些陌生的,尽管如此,但他给予她的融融暖意,还是让她感到无比依恋、无比安心。在他拥抱住她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微微一颤。这一刻,他对她所经历的痛苦几乎是感同身受。
秦菀青素性刚强,又身陷**长伴仇敌,平日里哪怕再痛苦难过,也不会哭出声来。可是现在,他的怀抱是这样温暖,让她没来由地一阵虚软。这久违的暖意让她几乎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离重重苦海,如同世间每一个寻常却幸运的女子一般,被所爱的人温柔地呵护着,最终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和幸福。
毒发时的剧烈痛楚啃噬着她,她不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将脸贴在他的怀中恸哭起来。回忆汹涌而来,痛苦的、悲伤的、压抑的、绝望的……眼前有一幅幅画面倏然飘过,在倚玉楼中被逼卖笑的无奈,执行任务时双手沾满鲜血的恐惧,没有解药时毒性发作的剧烈痛楚……
这些年来她生活得太过艰辛,仿佛每一天都是浸在眼泪中的。不过,在她如此不堪的一生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快乐的。这些琐碎而细微的快乐全都与他有关。有时候,她甚至还会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她遇见了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虽然他对她只是关切和同情,并无一丝男女之爱。但是,她是爱着他的,这就足够了。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全都铭记在心。还有,在客栈中养伤时他为她煮的一碗碗药,在桃花坞时他陪她游览过辛夷峰,都是她寂寥而绝望的一生中最温暖的记忆。
这样的爱虽是一厢情愿,却又如此真诚深挚,如此坚贞不渝。久而久之,她对他的倾慕与思念,已经成为了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她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光明。因没有人去剪灯花,烛火渐渐黯淡了下来。在这昏暗的灯火中,他的轮廓显得愈发英武坚挺,如同一柄直击长空的利剑,锋芒尽显,傲世无双。他的目光却又是温柔的,如初冬时第一片飘落的细雪,又似三月里第一缕拂面的春风。
这样的他,有着最令人安心的气质。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放下所有戒备,尽情地痛哭一场。所以,在这样与他相伴的温馨时刻,她却仿佛流尽了一生的眼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