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向来都在这种事情方面不会含糊的袁木，会突然说出这种类似于放水的话，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房间里的几人脸色都变了起来。

杨阳自然是没有听出来，这里面的含义，他只是觉得，袁木这么说话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儿。而宁远则是听出了他想要好好跟对方谈谈的意思，这其实是没什么的，要知道，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他也不希望翻脸。

尤其是在雨中舞不在的情况下翻脸，毕竟他可没有忘记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男人。虽然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敌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宁远就是有种感觉，这个男人并不是善类。

在很有可能要面对两个敌人，而他们这边却只有袁木一个可以靠得上的战斗力的时候，宁远觉得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避免正面冲突了。可惜的是，袁木的话里并不是只有避免冲突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哪怕这个事情真的跟乌鸣托不开关系，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他还是不希望追究他的责任，这就让宁远非常的不开心了。

要知道，他们来之前，基本上都有一个想法，就是这件事情不能善了，至少不能就这么算了。毕竟那是两件对于妖怪来说，都非常珍贵的至宝。更何况，这还导致了他们内部的矛盾出现，如果这件事情不解决，先不说鲁斧会怎么样，以宁远对晓晨的了解，她估计当场就得炸。

所以，宁远在听完他的话之后，瞬间就变了脸色。

倒是鲁斧，在听到袁木叫乌鸣“故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不过考虑到他和乌鸣长久的合作关系，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本来就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对于他来说，这个时候当然是矛盾的了。能找出真相，问清楚东西的去向和事情的原委，他自然是开心的，但是如果这样还能不伤害乌鸣，他也不是不愿意。

他一方面，想要质问乌鸣为什么背叛自己，想要她被惩罚。另一方面，想起这么多年，两人之前的情分，还有在这之前的那些共同走过的风雨，他又有些不忍心。

相对于这边几人神色各异的表情，乌鸣则显得平静许多。她甚至都没有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对于她来说，袁木的那句明显有着示好意思的话，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冲着几人说道：“的确，只不过可能白泽大人对于我没有印象吧？”

“的确是没有什么印象。”听到她的话之后，袁木点了点头承认道：“不过，我应该见过你的族人，你是……金乌？”

金乌鸟，传说之中的神鸟，但是他们的身份更加高贵，传说中，他们是帝俊与羲和的儿子，它们既有人与神的特征，又是金乌的化身，是长有三足的踆乌，会飞翔的太阳神鸟。

如《山海经·大荒南经》中有“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山海经·海外东经》说“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山海经·大荒东经》也说“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袁木一说出乌鸣的原型，杨阳就知道了乌鸣这个名字的由来。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曾经以为过，这个乌鸣是个男孩子。毕竟不管是从她从事的职业还是她的名字来看，都应该是个男孩子。

哪怕是个女孩，她做得也一点不比男人差。只不过，女孩子要强可以，怎么样都可以，就是这样坑蒙拐骗，出卖和欺骗相信自己的人，让杨阳觉得难以接受。不过说回来，哪怕不是女孩子，凡是人这么做，杨阳都不会喜欢的。

当然了，人家估计也不是很在乎他的喜欢就是了。

“是的，果然瞒不住白泽大人。”乌鸣听到袁木说出了自己的原型，立刻笑着承认了，仿佛一个守护了多年的秘密终于的见天日了一样。她的笑容里有着轻松还有着释然，她看着几人，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要问我关于鲁斧丢掉的那些东西的事情。”

“你知道丢的是什么么？”宁远见她说出这样的话，立刻就知道事情即将进入正题，于是开口问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听到他的问话，乌鸣微微颔首承认道：“是火精和不死树。”

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冲着宁远笑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整个背部放松然后靠在了椅子上，低声说道 ：“因为这两件东西，都是我给他找到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的知道，这两件东西在谁的手里了。”

因为这两件东西，是她亲手交出去的，怎么会不清楚这两件东西在谁那里呢？

她的话让袁木轻轻的皱了皱眉头，就在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那个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如同沙子一般的带着岩石磨砺的味道。

只说了三个字。

“为什么？”

鲁斧看着乌鸣，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人形看到她的原型，然后再看进她的灵魂里去，他问道：“为什么？”

这短短的三个字，对于乌鸣来说，却是如千金一般的沉重，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要回答，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背叛鲁斧呢？

是鲁斧对她不好么？当然不是，鲁斧的合作条件，即使是放眼整个黑日可能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并且，这个雇主不会整天出现在你的身边，告诉你要做这些做那些，他只是很少的时间出现，给她一些东西。然后留下一张货单，告诉她自己要哪些东西，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

她怎么去售卖，怎么去进货的，多少钱，他统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他到手的东西，是不是他想要的。其他的，价格也好，方法也好，他都不在乎。

这简直是一个不能更加理想的雇主了，尤其她和这个雇主之间，有着非常漫长的时光作为他们合作的基础。时间从来都是所有东西的炼金石，这一点对于信任来说，特别的重要。

可惜的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有些事情，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没有回头的路。也没有什么后悔可言，如果那个人不出现的话，乌鸣想，她会非常乐意和鲁斧合作下去，当一对儿整个黑日都钦羡的搭档。

可惜，不管如何，到底是天不成全。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依然不后悔，为那个人做什么，她都不会后悔。

鲁斧看着乌鸣在自己的质问中低下头去，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看着鲁斧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对不起。”

问是三个字，回答依然是三个字。仿佛这一问一答之间的六个字，已经倾尽了这两个人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情分和美好。两人之间，就只剩下这简单而梳理的两句话，六个字。

为什么？

对不起。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啊！

鲁斧这么想着，苦笑了起来，他拿起面前的杯子，将里面的苦茶一饮而尽，仿佛这样就能压下他心头的苦涩一般。看到他这个动作，杨阳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去看另外一个主角。

另一个人低着头，似乎不想看到鲁斧的神色，她低声说道：“对不起，但是我并不后悔我的决定。”

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继续说道：“我知道，对于你们来说，我是个叛徒，但是我想说，这么多年来，我在人间的所有日子都没有这几天来得快活。”

“我从来不会后悔我自己的决定，而且在把火精和不死树叫给鲁斧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我也曾经想过，就这么一走了之，从此再也不联系，但是我觉得……”乌鸣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着鲁斧的眼睛说道：“我觉得，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不是因为你觉得的，我所谓的背叛，而是为了你的信任，和我们之间曾经共同尽力过的那些事情。”

“但是……”乌鸣再一次重申道：“我不后悔。”

不后悔遵从那个人的意愿，将火精和不死树教给鲁斧，也不后悔在知道鲁斧的行踪之后，配合那个人把火精和不死树从鲁斧那里拿走，更加不后悔一次又一次的和鲁斧见面。

她这一辈子，有着太多的不得已，但是终于在快要死的时候，能够做几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又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呢？

乌鸣的这番话，听起来像是不知死活的死不认错，但是在在座的几个人听来，却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这样的忧伤让宁远他们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除了问了一句为什么之外，就再也没有开过口的鲁斧说话了，他看着乌鸣说道：“你走吧。”

他这一说话，所有的人都将目光定格在了他的身上，他迎着几人的目光，苦笑了一声说道：“本来那些东西也是你找给我的，现在你拿回去也没什么。”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你真的信任我，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同伴，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最后这一句话，他没有问出口，并且他觉得，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问出口了。然而，就如同之前乌鸣对他说的那样，他不后悔，从来就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