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色灵鹤传递之言让白一尘脸色一变。
他当然知道以解忧阁主的睿智定不会平白让其去送死,而今中天皇朝正盛,恨不得将他这样所谓的太玄余孽一网打尽,若以他现在的修为前去,就算潜质惊天,有三头六臂的能耐也如羊入虎口。
白一尘本就聪慧,转念思考,再想起来时在楼下所闻,两相联系,便豁然开朗,露出笑容。
“看来师弟已然明白,那你的选择是?”风无痕问道。
“入道元,还请师兄给我说说道元宗现在的情况。”白一尘定定的望着风无痕道。
既然解忧阁主所指的虎穴并非中天皇朝,那么也一定是与其有所关联,道元宗乃南境上宗,自太玄门后更是隐隐为方外道门之首,如今又刚被皇朝册封为国教,天下瞩目,必有玄机。
风无痕思忖片刻,看着白一尘道:“入道元吗?这倒是可行。”
“只是这道元宗早已不似从前,也并非善地,它与中天皇朝的关系微妙,时而疏远,时而亲近。现在又为中天国教,有太多双眼睛将目光聚集此地,人事盘根错节,各方在此明争暗斗,可谓极其混乱。”
白一尘眉头微皱,不解道:“虽然我未曾去过道元,但听人常说瀚州山峻水秀,人杰地灵,多亏了道元宗庇佑,这样的方外福地,位列云台仙境,怎么这般污浊?如此行事,道元宗的那些大能之士也不管治吗?”
风无痕叹了口气。
“道元宗有六峰上仙,虽然个个道行甚高,但皆潇洒随性,不善管理,只要不触碰宗门底线,便顺其自然。况且掌门苏离尘修的是太清至高道法,早些年言传身教,曾说过天道无为,庸人自扰。近年来更是厌烦世俗,不问世事,据传已臻入了太上忘情之境,平日里连其亲传弟子都难得一见,何况他人。”
白一尘惊异,道元宗这样的治教理念与太玄门完全相悖,但却能得到皇权青睐,封为国教,在他看来却有些奴性了。
“道元与中天,实则代表着方外与朝廷间的博弈,就如当年的太玄门一样,有人坐山观虎斗,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人浑水摸鱼,想暗渡陈仓,谋取私利。
“别看解忧阁以情报闻名天下,但对于此时处在风口浪尖的道元宗也只是雾里看花。这样的一个地方,可能只有你到了那,切身体会后,才能破除迷雾,看得真切,对你而言,这同样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风无痕略微停顿,露出智者之色:“作为国教,道元宗日后必然会与皇朝频频接触,只要你成为其正式弟子,皇朝为顾忌其国教的颜面,明面上也不好动你,倘若你能利用好二者的关系,很多事便可迎刃而解,甚至你还能往上顺藤摸瓜,查明当年事情的真相。”
白一尘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
太玄门出事的前夕,太玄掌门曾孤身前往瀚州拜访过道元宗,他的失踪是否与此有关,此刻白一尘心里升出些阴霾与疑惑,但他又相信,以掌门的修为,就算道元宗出手,也不可能毫无动静,必会有线索留下,看来于公于私,他都应该走上一趟。
“只是无痕师兄,听闻道元宗每十年才开宗收徒,如今算来,时日未到,我又以何种身份入门?”白一尘问道。
风无痕笑了笑,“这点你无需担心,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机会难得,若是往常,想入道元宗的确很难,但眼下国教初立,按照惯例,必会举行特招,以彰显其道门领袖的风范。可就算如此,大多数人挤破头颅也还是想往里钻,所以我便以解忧阁的名义给你一个推荐名额,这样,相信筛选道元入门弟子的三清院也会对你照拂一二。”
“那便多谢师兄了。”白一尘一礼道。
“也是,我帮了你这么多,你要如何谢过阿?”风无痕玩味的看着白一尘。
“无痕师兄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白一尘愣了一下,极不情愿道。
这位风无痕师兄不仅洁癖还如此自恋,真是个怪人。
“行了,推荐信以及关于道元宗的一些详细情报,我会让清河整理后交给你,我还有其他事忙,你先在此四处逛逛,等身上的伤痊愈后,再行离开吧。”风无痕神色一动道。
白一尘应了一声,便如脚下生风般的出了雾松亭,深怕这位怪师兄又有什么奇思怪想。
对于解忧阁这开辟空间,虚空造物的手段,他的确有些惊奇,也想借此看看有何玄妙。
这里空气清晰,灵气充沛,相信对修行也是大有裨益的。
“哦,对了,师弟,记得去换件干净衣服。”
风无痕似乎想起什么,提醒道。
目送白一尘离开后,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背后一只蓝色纸鹤轻鸣。
上面记着:“宁州来报,近日寻阳城外,发现四具无名尸体,面目全非,疑是太玄旧人。”
中州,梁府,议事大堂
地上铺着以蚕丝,孔雀翎毛编织的四合如意毯。
一方砚台从桌前飞出,墨汁四溅,将地毯沾染。
“放肆!果真是一群山野粗人,天子名讳也是可随意乱叫的?”桌后的紫袍老者勃然大怒道。
来禀之人,双腿发软,忙道:“首辅大人息怒,那道元宗的确是如此回复,洪内侍也是一时气急,与他们分辨不成,被打成重伤抬了回来。”
“堂堂国教,竟然如此行事,与市井刁民有什么两样,我看这些个修仙修道者个个自视清高,整天只知道装神弄鬼,卖弄玄虚,实际上多是道貌岸然之辈,与其打交道,真乃皇朝耻辱,气煞老夫也!”梁靖之怒火攻心,气喘吁吁道。
原来几日前,盛帝近前的洪内侍领着旨意,趾高气扬的前往道元宗宣旨,拿着内阁精心定制的国师金纹典印要求道元宗上下配合,行国教册封礼仪,还说要面见道元宗掌教离尘真人,亲自赐予,以正其名。
却没想到,一行人大摇大摆的上山,却连主峰都未曾到,便直接被人拦在了半山腰,几名道元宗的内门弟子更是夺了依仗,典印,还把他们收拾了一顿,个个灰头土脸的被赶下山来,颜面扫地。
一旁默默垂立良久的凌常青见状,赶紧上前递碗茶道:“梁大人先消消气,这忤逆皇帝旨意乃是不敬大罪,更何况还打伤御前之人,就算是方外宗门再飞扬跋扈,那些小小弟子也绝无此胆,此事必是背后有人授意,想借机挑拨两方关系,破坏国教册立。”
经此提醒,梁靖之也冷静下来,顿觉身为朝廷重臣,内阁首辅,方才有些失态了。
可这方外之人脾气大,性子野,向来桀骜不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着实让人可气。
他端起茶来,缓缓的吹了口气,轻抿一口,捋了捋思绪,看着堂中之人问道:“这洪内侍传旨受辱,陛下怎么说?”
“洪内侍回宫后立刻便去陛下面前哭诉,陛下......陛下只是赏了珠宝,略作安慰,什么也没说。”堂下之人慌忙回道,生怕这位首辅大人再次发怒。
“哦,知道了,你下去吧。”梁首辅眉尖一挑,摆了摆手道。
随后他转过身来对着凌常青道:“常青,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说说你的看法。”
凌常青摇摇头道:“不敢当,这君王心思,岂是在下可以妄加揣测的,只是通过这件事,不难看出,陛下虽然立下国教,但对道元宗的的态度还是摇摆不定,多方试探。”
梁靖之深以为然。
如今方外乱象频生。太玄覆灭,剑阁逍遥,可谓是群龙无首,急需一个依附皇权的势力对其重新洗牌。
“可这道元宗毕竟源远流长,底蕴不差当年的太玄门,是把双刃剑,难以控制。利用得当可使国运绵延,用得不好,朝廷与方外多年积累下的矛盾便会被引爆,到时候内忧外患,亡国也不过在旦夕之间。”凌常青继续道。
梁靖之眉头紧锁,正如凌常青所言,中天皇朝建国时日不长,虽然历经三代,但比起那些动不动就传承千百年的方外宗派,根基实在浅薄,当年除掉太玄,的确威势无双,压制得方外喘不过气,才有了如今的玄黄避世,可俗话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也正是他所忧虑的。
眼下外有大敌虎视眈眈,内有乾坤教作乱,皇朝绝不能再在与方外关系的问题上劳筋动骨,只是朝中明白人不少,却也只是深藏心里,鲜有人敢像凌常青这样将皇朝危机宣之于口。
他忽然笑道:“常青,你知道吗,我最欣赏的就是你心直口快,毫无遮掩的实诚态度,眼下暗涛汹涌,像你这样敢说真话,勇于直谏的人不多了。”
凌常青微微躬身道:“大人谬赞,我只是不屑欺瞒,如实说罢了。”
梁靖之将茶放于桌上,背着双手踱步到大堂门口,迎着庭前盛放的白玉兰叹道:
“这既是你的优点,也是要命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