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吴天宇吧,我们在患者的手机上只找到了三个手机号,另外两个打不通,我们只能把电话打给您了,十分抱歉,不过幸好您来了,现在患者的病情很严重。”
医院,吴天宇讨厌这个地方,何况是半夜的医院,医人的脸上蒙着一层死灰,来来往往的人背上仿佛被抽掉了脊柱,就连寒冷的夜也开始无病呻吟。
吴天宇随着医生的指引,在充满消毒液气味的通道里穿行,头顶的白炽灯管疲倦散发虚弱的光芒,愈往前愈黑暗,直至医生带他走进了一扇门,看见了躺在医床上的赵爷,一群人围着在他身上做着各种检查,还有人给他身上打麻醉药,吴天宇的心一下子吊嗓子眼,感觉牙齿都在打颤。
“他突发脑溢血,一开始出血量还不大,我们给他手用了脱水降颅压药物进行保守治疗,但没有任何好转,反而病情持续加重,脑出血不断上升,我们想要好转,我们得需要得给他做开颅手术。”
“危险大不大?”开颅这两个字,天生就跟死亡离得很近。
“他自己已经签字了,我们都知道他无儿无女无妻。”医生拿出张单子递到吴天宇面前,“我们通知您,就想让您在这病危的这一刻,陪在这位孤独的老人的身边,我们都为他感到不幸。”
赵爷在麻醉药的作用下,脑内的那撕裂的痛苦开始慢慢减轻,全身僵硬的近乎瘫痪,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了,不太了清晰了,可是几片重影之下,他能看见吴天宇慢慢朝自己走近了,他这死寂的心也涌现了难得温暖,临终之前,也不是太孤独……
周围的医护在紧紧碌碌,准备各种程序,吴天宇弯握住了他苍老的手,用坚定的语气的对他说:“你一定会事的。”可是话出半句,他的语气又不由自动的变得颤抖。
赵爷,他肯定能没有事的……吴天宇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可他从来没有见过赵爷这么虚弱的样子。
“我……活了这么久,酸的,甜了,早就尝过了,根本没有大不了的。”赵爷的神情跟以前一样依旧有些呆滞,但吴天宇莫明感到酸楚。
“可是……能活着,不是更好吗,你有我陪着你,还有……小童……甚至还有婆婆……未来的时间还有很长。”吴天宇紧紧的握着他的双手。
“没什么大的不了,我都活了这么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赵爷的眉角低了下来,强作无所谓的样子,不想让这孩子担心,但因为想到了曾经的妻子,内心的遗憾却是装不出来的。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吉人自有天相。”吴天宇还能说什么,他也能理解老人的心思,想让自己这些晚辈对他放宽些心。
“这就好了,我感觉心里很舒服,天宇,今天你找到小童没有?”
吴天宇摇了摇头,说没有,他总不能把童紫怡得精神病告诉赵爷,说不定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赵爷又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吴天宇说自己不点摔倒了,听了吴天宇的话,赵爷疲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的叹然,说道:“天宇,紫怡说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应该告诉你,她曾跟我说……她不配谈一场正常的爱情,说不定她真的永远不会再回来。”
麻醉发挥的作用愈发明显了,赵爷苍老的眼睛快要合拢,身边的病护人员也都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意的用眼神瞟向吴天宇和赵五四。
谁能不知道这件事,谁能确保这种事不会发生?吴天宇用手摸了摸脸,叹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现在要就是安安心心度过这次手术,我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好了,说了这么多,就是时候离别了。”
“呵,我知道,跟你相处这么久,我倒是第一次跟你说这么多的话。”
“戏曲,这是戏腔啊,真有趣,怎么看也不够,有好人,也有坏人。”
“下次我陪你一起看。”
“不……我们不是已经看过了很多次了吗?“
“是啊……我,我知道,可可……。”吴天宇的身体流下一阵的冷颤,话语已经哽咽。
“那就这样说吧,小宇。”
“……赵爷。”
沙漏里的时间流到了尽头了,空荡荡的沙漏什么也不曾剩下,欢笑的、遗憾的、不曾与人说的心思,都随着时间的流沙,掩藏在了心底。
赵爷缓缓闭了上眼,吴天宇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了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医护人员把赵五四迅速推出了医房,推进了手术室,直至红灯亮起来,他才恍惚中猛然惊醒。
“听说他是一个战斗英雄,拿了很多战功。”一名护士与一位同事交谈。
“听说,他无儿无女无妻,一个人孤独的活了几十年,好可怜的人啊。”
“不然,做这么危险的手术,只有他一个人来,一个朋友。”一位护士看向吴天宇。
吴天宇抿住了嘴,盯着脚下的地面,鼻子间的消毒液的气味怎么也挥之不去。
“叮叮。”吴天宇口袋里的手机来电,又响了。吴天宇恨不得把手机给砸了,但他忍住这种想法,把给手机拿了出来,是肖德文打来的电话,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坏的来电,尽管不情愿,但他还得
拿到耳边接听。
“天宇,你怎么能打邓总?“第一句话就是肖德文质问的声音,“如果不是艳玲总裁通知我,太阳鸟总裁打电话给我,我还不知道这次的事,我无法理解这件事,我希望能得到一个完美的解释,为了你的事业。”
“因为一个朋友,童紫怡,肖总,他们什么都应该跟你说了才对。”
“唉……但我必须亲自听到你的解释……毕竟,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不理智的人。”
“人永远无法保持理智,特别是碰到关乎于灵魂的事情。”吴天宇回答。
“你竟然会说灵魂这两个字?天宇我在眼里你一直是现实主义者,不然你不会那么努力的工作,不会升得那么快,爱情什么的太过于虚幻,你终究要活在现实,天宇,我看好你,回到工常的工作来,你的前途将不可限量。”肖德文一直很器重他。
“我可以努力的工作,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年轻人果然还是年轻人……年轻人做一些感性的事情我也能理解,但现在我必须要劝阻你这么做,因为太阳鸟和你的女朋友已经给我施加压力,如果你再管童紫怡这件事,那么我只能忍痛让你离开公司。”
吴天宇的心骤然一沉,眉头深深皱起,但又不觉得意外,说道:他们都恨童紫怡,她是一个可怜的人。”
“但我知道艳铃总裁是恨你,你跟她分手,她说过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一段恋情,回到公司,管好自己的事,一切还来得及,不然,她会让你什么也得不到,你只有强大到一定地步,才有发言权。“肖德文已经竭尽全力为他考虑了。
“以前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我搞不清了。”吴天宇抬头看向手术室,“手术中”的红灯异常夺眼。
“那你想怎么做?你一直重复的那位童紫怡明天就要被送走了,明正言顺的,整个社会媒体都在称赞邓志强的作风行事,还有童紫怡是否在意你为她做什么呢,她可是有精神分裂症。”肖德文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用精神病来称呼童紫怡,他曾跟童紫怡有过几面一缘,有过几次交谈,不按职场来评价,觉得是她一个蛮有个性,蛮诙谐的女人,让人很想跟她做朋友。
“有些事情是说不清,理不明白,又谁能知道明天是怎么样?肖总,我明白你的一片苦心,但我想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吴天宇没等肖德文回答,便把电话给挂了,顺手还关了机。
“哎,先生,您的朋友正在做手术,在您的等待时间,要不我们来您处理一下伤口吧?”护士见吴天宇打完电话,过来关心的切问吴天宇。
置若罔闻,吴天宇像没有护士的声音,护士走近吴天宇再次问了一遍。
这次吴天宇说话了,行动了,他自语的说绝不能这样,转身突然朝门外疾步走去,他想跑的,但腿被邓志强的砸了一下,他只能拼命像门外走,又像跑的样子,一瘸一拐,像被人往屁股上踢了一脚,狼狈之极。
身后,护士一直叫着他, 告诉他病人还在手术,问他要去哪里?
吴天宇头也没回,走出了医院,叫了一辆计程车,重复着司机叫他去凤凰路。
司机扭头看向副驾驶的年轻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年轻人,尽管他的身上穿着西服,可是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措的恐慌,这个年轻人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中年司机什么也没有问,踩下油门,穿梭在茫茫夜色的马路中往凤凰路驶去。窗外,来来往往,打亮的车灯也照亮不了吴天宇的脸。
路上司机一句话也没有跟吴天宇说,只是车的速度很快,到了目的地,收到了车费,司机再次看了他一眼,便很快的将车驶离了。
吴天宇来到了这条古色古香的老巷,一条路的门都被夜色给关上了,只有几户人家的屋檐挂着的灯笼还亮着。
墙外的滇腊梅,一半在黑暗里,一半在灯笼下,花依然很香。
“咚咚……”吴天宇有些艰难的登上台阶,然后用手疯狂的拍打大门,嘶裂着喉咙喊着婆婆快开门,他的声音几乎在这一瞬间打破了老巷里祥和又素静的氛围。
“嘎吱。”没过几秒,大门就被打开了,婆婆出现在了门口,她应该没有睡,身上的着装还很整齐,鬓角间的白发显得她很衰老。
“天宇,你怎么了?”婆波看到了吴天宇现在的样子感到十分惊诧,跟之前见的那个年少有为的年轻人完全判若两人,此时的他不知道有多悲戚,有多狼狈。
见到了婆婆,终于见到了婆婆,吴天宇焦急说道:“婆婆,跟我去见赵爷,快跟我见赵爷吧,他现在就在医院里。”
“医院,他怎么了?”婆婆突然感到心中一跳。
”脑溢血……现在在做手术,”吴天宇的语气渐缓,但字句比之前不知道沉了多少倍,像一块石头压在了人的心里,“如果……您再不去的话……可能你再见不到赵爷喊你的名字了。”
婆婆的瞳孔一阵颤抖,接着低叹道:“天命难测,生老病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
吴天宇低低的说:“所以,去看赵爷吧,陪在赵爷的身边,等他出了手术室,第一眼就看能彼此,几十年的感情,我能想象到有多深厚,不要留下遗憾。”
在这个
生死相关的危险时刻,吴天宇以为婆婆会放下心中的芥蒂,化解内心的心病,随着自己去看赵爷。
可是出乎吴天宇预料的,婆婆摇了摇头,说道:“生死好轮回,如果他能平安醒来,就把这个交给他。”
说着,婆婆从袖口拿出一封白色的信封递到吴天宇的面前,上面写着非常娟秀的毛笔字,一撇一提,一勾一竖,都像点在江南细雨里的云烟:赵五四,如隔三秋,亲鉴。”
“这是一封信?”吴天宇看着苍老手上的物件,愣住了,没有接。
“一封信。”婆婆回答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亲自把信送到他的手上?”
听到吴天宇这样说,婆婆的眼神变得更加黑暗。
“为什么?因为晚了,我不想再次的见面,变得永久的离别,”婆婆低头看向手中的信,“人生苦短,言不意表,见字如面。”
见字如面,吴天宇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看着婆婆手中的信,沉默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接过信,说道:“我会交给他的。”
“谢谢你,孩子。”婆婆慢慢收回了手。
“我更希望这封信,您能早点交给我。”吴天宇看了婆婆一眼,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五四……。”婆婆仍站在门口,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眼睛涌出巨大的悲伤,“你我都是一个倔强的人…如果我能这封信早点交给你就好了。”
今晚的夜真漫长,让人真伤悲。童紫怡坐在窗前,眺望着城市的灯一盏盏的熄灭了。
吴天宇打开车门,手里攥信,匆匆忙忙走进医院,他看见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了,一名医生揭开口罩,一脸的惭愧站在了他的面前,说道:“抱歉,我们尽力了,患者没有挺过来。“
吴天宇如遭雷劈呆在了原地,眼睛里陷入了一片灰暗。
迟了,迟了,真的迟了,心中的不详终于成了现实。吴天宇一把握住了医生的双肩,嘴唇颤抖:“为什么没有手术会失败,为什么手术会失败?你们可是风海市最好的医院,你们根本不可能失败的啊!”
死离死别最让人崩溃,医生十分能理解亲属的感受,但他只能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这种事能怪谁,跟这群医院又有什么关系?吴天宇松开了医生的肩膀,手里依旧攥信,沉闷的说道:“带我去看赵爷吧,我有东西要交给他。”
这个承受巨大痛苦的人,这个小小的愿望,当然要得到满足。
把信放在赵爷的胸口,吴天宇转身就走了。比起痛苦,这位孤独死去的老人又比这位年轻人的痛苦多得多,死去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悄悄的死去。
那信上面写着拿什么呢,那么好看的字体,医生也只能去猜测,而不可能去触碰死者的遗物。
又是那位年轻人,司机在医院门口,又碰到了搭自己计程车的顾客,他又说了一个地名,便双手抱着脸埋到了腰间。
身上穿着这一身西服,看起来年轻有为的年轻人,也有被痛苦折磨到非人的时候,司机同样什么也没有说,车速降很慢,放了一首比较宁静的纯音乐,将车开去梧桐路。
吴天宇连车钱都忘了付,说了一声谢谢,直接摇摇晃晃的打开车门走了。
司机看着吴天宇的背影,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找他要车钱,将车头默默转过弯,将车开走了。生活不易,对人需要有一点体谅。
在黑夜里摸索,吴天宇摇摇晃晃来到了那处庭院,凝望了一会儿,他转身向赵爷的家里走去。
空气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寒风吹拂着死寂的脸庞,要在脸上刻下一道道伤痕。两座房子都空了,再没有能人收容吴天宇,能给他安慰,如果有的话,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旺财算一只。
它是狗,不能言语,在黑色的门前,它低呜的走到吴天宇面前,一人,一狗就这样的对视。
“旺财,你知道吗,赵爷去世了,”吴天宇蹲了下来,摸出了手掌抚摸着它的头,“再没有人会对你这么好了,就连你最喜欢的紫怡也快要被他舅舅送走了。”
旺财不能回答他,只是在低头呜呜的叫,好像又在回应吴天宇什么。
“你说我本不该孤独,本不该这样,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本应该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吴天宇抱住了它,低声哭泣起来。
人们在深夜,失眠时,总在期盼时间过得快一点,请求黎明快快降临,带着东方那一轮澄红的太阳,映进自己的眼睛里。可是,吴天宇看到的只有一片片雪,一片片的落在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