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唔……呕!”
琪亚娜躺在床上不断翻滚着身体,一会儿发出哀叹的气音,一会儿是倒吸的冷气,一会儿又是压抑的干呕声。
她这一天到晚,先是被班长逼着在图书馆泡了大半天,就连午饭都只是面包配白开水,等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又被拉到操场上跟班长对练……
好不容易结束了训练,一回宿舍,连吃了五碗芽衣做的咖喱饭之后,琪亚娜终于叠满了所有debuff。
精神上的疲惫,肉体上的劳累,还有剧烈运动后大量进食带来的呕吐感,折磨得她睡意全无。
“啊啊啊!不行!得赶紧睡觉,米凯尔大叔和芽衣说了,这次有沧海市的战绩打底,再加上那个什么大主教在一旁看着,说不定真能破格提拔成A级女武神!要是因为没睡好出了岔子可就麻烦了!”
可是A级女武神又怎么样呢?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幽幽叹道。
是啊,又怎么样呢?
少女坐起身,拉开卧室的窗帘,圆乎乎的月亮正好卡在两扇窗户之间,再要挪动一步也难。
少女难得安静下来,思索着自己到底是何时开始有了成为天命最强女武神这个梦想。
最初的时候,或许只是单纯的争强好胜、爱出风头吧。而要想成为天命最强的女武神,那肯定是S级女武神,在这个过程中,A级也不过是个垫脚石而已。
但是她和大姨妈还有一个赌约啊。
一旦她成为A级女武神,大姨妈就会告诉她父亲的下落。或许在大姨妈眼里,A级女武神是个实力门槛,只有拥有了这份力量,才有可能在知晓真相后做出对应的努力吧。
少女的思绪从未如此清明过,传说过去曾有英雄被月亮夺去了理性,只有在月圆之夜才能回忆起一切,琪亚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像也没有变聪明的感觉,很明显,传说的主人公并不是她。
“不过是A级女武神,哼哼!看本小姐手到擒来!”
她“唰”一下拉上窗帘,趴回了床上。
“还有一天,成为A级女武神第一步,先做个好梦!”
琪亚娜将被子揉成一团,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将所有微弱的光明与万籁之声都隔绝在外。
如此五分钟后,琪亚娜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空调被并不厚实,但用力捂着的话,让人几近窒息还是能做到的。
琪亚娜缓缓下床,窒息感让她的呕吐欲望更上一层,根本不可能再躺下。脑袋倒是变得晕乎乎的,好像真的要昏睡过去一样。
可半分钟后,随着新鲜空气的涌入,这股昏睡感变得无影无踪不说,琪亚娜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一开始还要清醒许多。
无奈之下,她再次拉开了窗帘,那一轮圆月依旧好巧不巧地卡在两扇窗户之间,好像根本没有动弹过。
“唉呀……好烦呐,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睡着?”
琪亚娜不忿地看着那轮一成不变的月亮,觉得一定是因为它又大又圆才让自己睡不着觉。
“咦?”
琪亚娜忽然眨了眨眼,方才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那月亮变成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死命揉了揉,再睁开眼皮时,第一时间看到的是一堆五颜六色的麻点和小飞虫。
好吧,用力过勐了,眼睛有点疼。
她又闭上眼,轻轻揉了几圈,而后不抱任何希望地睁开了眼睛。
“欸!芽衣,你怎么来了?”
她有些奇怪,毕竟并没有听到敲门声。
但当挡在窗前的芽衣睁开眼时,琪亚娜看到的却是一对奇怪的眸子。
眸子的颜色是少见的明黄色,童孔则更为怪异,十字形的童孔本就少见,更合快并非如十字架那般直竖,而是斜过来形成了一个“X”。
琪亚娜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但她又很肯定,早在此之前,她应该就……
“琪亚娜,你就是个废物!”
少女还在怔怔地盯着那个怪异的童孔时,“芽衣”已先一步开口了。
“?”
“你永远都是我们之中拖后腿的那一个,你永远会在任务中惹一些不该惹的麻烦!”
“芽……芽衣……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我哪里不听话了?”
“你还狡辩!”
“芽衣”忽然揪住了她的睡衣领子。
“如果不是你不听命令,又怎么会碰到那只崩坏帝王?你到底要怎么样才开心?难道一定要把大家都拖累死才好吗?”
“不是的,我不……我不是,芽衣你听我解释!”
琪亚娜想要争辩,可话语却那么的无力。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
“你分明就是故意不小心!难道你这是第一次在战斗里惹祸吗?琪亚娜,你每次都要靠着我们的保护才能活下去,你太弱了!同样弱小,你还不如希儿,至少她从来都是那么听话!”
终于,少女的责骂声停下了,因为另一个少女的脚边已多了一粒银白色的水珠。
但很快,琪亚娜在此倔强地昂起头:
“不!你不是芽衣!芽衣才不会这样骂人!”
看到眼前的女孩终于反应了过来,“芽衣”的嘴角缓缓勾起。
“看来你还不笨,可是,你莫非觉得我说的没道理么?”
“芽衣”的身后展开了半扇羽翼,手中也隐隐亮起了电弧。
“可恶!”
琪亚娜一拳砸在了“芽衣”脸上,可拳头上却并没有传来击中的触感,就好像她打中的只是一团青烟,这么想着,琪亚娜只见自己面前的“芽衣”真就如烟一般飘散了。
“这是……”
琪亚娜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她便看见“雷之律者”的身形出现在了窗外,她甚至还极为嚣张地向她招了招手。
“敢戏弄本小姐!别跑!”
琪亚娜直接撞碎窗户冲了出去,紧紧追着那飘渺的背影,也不知道在学园中绕了多少圈,当拐过一个弯时,忽然发现一道人影挡在了她身前。
“姬子阿姨?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吧,琪亚娜·卡斯兰娜,你和雷电芽衣这是在做什么?”
“呃……姬子阿姨你怎么这么生分……不对!那个芽衣有问题,她是……”
琪亚娜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了姬子的眼睛。
明黄的底色,X形的童孔……
“你……”
“琪亚娜!”
“姬子”率先开口,将琪亚娜的惊疑喝了回去。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么?很简单,因为你和雷电芽衣本来就是我们的重点监控对象。学园之所以接收你们,也是把你们当作了囚犯。”
“啊……啊?啊??”
琪亚娜一连喊着三声,带着满满的不理解。
理智告诉她,眼前的姬子阿姨,就如方才的芽衣一样,并非是真正的她。
可是,这话细想之下好像也没错。芽衣体内沉睡着第三律者,虽然其他人都没有说,但米凯尔还是告诉她,芽衣的心脏上装了一个微型炸弹,只要第三律者彻底占据芽衣的身体,炸弹就会爆炸。
当时她还因为这一点吵着要去找大姨妈争论,被米凯尔拉着劝解了一整天才勉强接受。
她还记得米凯尔所说的话:
“学园的监控对象并非芽衣,而是第三律者,第三律者在长空市造成的破坏有目共睹,如果你认为可以放任她随意占据芽衣的身体,那你就去找学园长理论吧。事实上,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威胁到第三律者,让她乖乖待在芽衣体内的方法。”
所以芽衣成为“重点监控对象”并不出乎琪亚娜的意料,但是自己为什么……
“总不可能,本小姐体内也有个律者吧?”
这当然不可能,她是琪亚娜·卡斯兰娜,怎么可能是律者呢?
但她的意识又逐渐变得昏昏沉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着——倘若自己也和芽衣一样,体内有一个律者的话,会是……
第一律者?
琪亚娜很快排除了这个选项。
今日是月圆之夜,琪亚娜的思路格外清晰,以往许多课上未曾认真听讲的内容居然也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她确实不知道第一次崩坏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但是她记得米凯尔说过,逆熵的那个什么盟主瓦尔特,就是现任第一律者。
那就是第二律者?可第二律者……欸?第二律者……
“第二律者……第二律者……第二律者……”
琪亚娜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记忆中有一片原本模湖的东西变得逐渐清晰……
人类的意识本就是奇特的,记忆则是过往一切经历的总和,只能误导、只能模湖,却无法完全删除。
就算“失忆”了,只要重新看到某些关键词、回到某些关键的地点、遇上关键的人……这些失去的记忆就会重新回归——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她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那个女人就和她提到过第二次崩坏、第二律者!
而那个女人说话的口吻,与眼前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一模一样!
“喂!别再装了!我都想起来了,你就是昨天晚上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吧!”
“嗯?”
眼前的“姬子”眉头挑了挑,随即轻轻皱起。
她大拇指按住眉心,随即微微一笑:
“啊……你这个家伙,还真是被不少人盯上了呢。”
“欸?还有别人么?”
“姬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
随后,天旋地转间,琪亚娜来到了一片怪异的雪原。
脚下的触感确实是雪,还带着刀割般的凉意。可琪亚娜光脚立于其上,只觉得有一丝丝熟悉。
“这里是……”
她隐约好像见过这里,可确实想不起来了,如果不是她的“感觉”出错的话,那便意味着她是在很久以前来过这里。
是曾经在西伯利亚和臭老爸一起流浪的时候么?应该不是,西伯利亚的雪原在外人看来哪里都一样,可她是个念旧的人,最起码不至于认不出自己曾经生活过一年多的地方。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无论是天空还是雪地,都泛着令人窒息的血红色,好像整片天地的时间都被暂停在了某一刻。
“琪亚娜……”
身后突然传来呼唤声,琪亚娜应声转头,突然出现的德丽莎把她吓了一跳。
“呼……大姨妈你怎么也在这里……不对!你……你有毛病吧?为什么还在装别人!”
终究是那对怪异的眸子暴露了身份,“德丽莎”双手环抱在胸前,那姿势倒是与平日里并无多大区别。
“琪亚娜,放弃吧。就算你成为了A级女武神,我也不会告诉你齐格飞的下落的。”
“不是!啊啊啊啊!你这个家伙倒是给本小姐现出原型啊!装什么装!”
“呵呵呵!”
“德丽莎”后退两步,仿佛早有预料一般避开了琪亚娜抓来的双手。
“我不过是借由他们的外表,说出他们想说却一直不敢说给你听的话罢了。怎么?堂堂的琪亚娜·卡斯兰娜就这么胆小?连身边人的心里话都不敢听?还是说,其实你也知道他们想说什么?那还真是可悲啊!”
“你胡说!她们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
“哦?既然你觉得我说的这一切都是不会发生的,那你为什么还在害怕?”
“我……我不允许你这样诋毁她们!”
琪亚娜再一次扑上前,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德丽莎”时,忽地眼前一黑,澹澹的眩晕感传来,她居然踉跄着回到了原地。
“话又说回来了,你如果让我继续说下去的话,可是会提到齐格飞哦?你真的不想听吗?”
“滚!”
少女没有废话,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的她微微低下头,既然这是她的梦境,那她幻想中的武器,也可以存在于这里吧?
琪亚娜的很快回想起自己平时所用的双枪的模样,可就在她双手握紧之时,或许是“德丽莎”提到的齐格飞影响了她的意识,她的脑海中竟不自觉地冒出了另一把枪。
一把曾被臭老爸和她用来烤吐司披萨的枪。
下一刻,琪亚娜感觉到自己握住了什么,坚硬中带着一丝灼热,这还真是久违的感觉啊……
与此对应的,“德丽莎”的神色也是一变——“不!怎么可能!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你的梦境里!”
可已经来不及了……
“砰!”
眼前的幻影终于消散了。
“哼!区区杂鱼!也敢在本小姐的梦境里嚣张!有本事下次再来啊!”
琪亚娜不相信这个家伙真的死亡了,她也知道,如果这个家伙以后每一个晚上都要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的话,那对她而言将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可她就是忍不住出言挑衅。
自己好不容易赢了一次,难道还不能放纵一下了?
琪亚娜满意地笑着,恨不得把下巴高高昂起,对准那胖乎乎的圆月。
“哦?你真的赢了吗?”
琪亚娜的笑容停滞了。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烦人的家伙居然还敢冒出来?
可她举着枪对着周围瞄了一圈,看到的除了血红色还是血红色。
“可恶可恶可恶!”
琪亚娜对着四周胡乱开了几枪,自然不可能起到任何作用。
“为什么梦境还没有消失?”
她想不明白,这里是她自己的梦境,一个人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距离清醒也就不远了。
可如今她仍在梦中。
“有什么不明白的?答桉不是显而易见么?这里是你的梦境,但是这里也是我的梦境。想要杀死我,想要离开,可没有这么简单。”
那令琪亚娜无比讨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让琪亚娜忍不住又对着空气连开了好几枪。
可那甚至能轻松杀死一只数米高崩坏兽的火焰,在离开枪膛数十米后,竟像是射入水中一般,除了在一无所有的空间上泛起一圈圈涟漪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恶!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还不明白么琪亚娜,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本为一体,不明白这些,你又如何出去呢?”
“住口!你到底是谁!”
琪亚娜很明显没有耐心听取她的长篇大论,可她偏偏又拿对方毫无办法。
她无能为力,却又觉得这种无能为力有些熟悉……芽衣似乎就是这样啊?
总不至于……总是打扰她睡觉,还说什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种鬼话的家伙,真的是个律者吧?
不可能。
月圆之夜的琪亚娜自觉十分清醒。
若是律者,对方应该和雷之律者一样拼命想要占据她身体的控制权才对,哪有工夫和她在梦里躲猫猫?
“刚才关于齐格飞的故事好像被你打断了呢,怎么样,如果你求一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重新给你讲。”
在琪亚娜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双半透明的手轻轻搭在了她肩膀上。
“来吧,你只要说一句‘我愿意’,我就会把真相告诉你。”
“想得美!我就算一辈子不知道真相也不会向你屈服的!”
琪亚娜一边吼叫着,一边本能地转过身体。
而后,她便看见了站在她身后,五指成爪的幻影。
“啊!”
她连忙举枪,但大抵是来不及了,那幻影的爪子已经伸向了她的额头。
“嗖——”
尖锐的破空声一闪而过,伴随着一道细长的红线划过,那道本透明的身影再度消散。
而后,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琪亚娜身前。
虽然头发变得雪白,双眼也从沉静的蓝色变成了火与血的红色,但那五官和身材并没有任何变化。
“班长?你怎么也在这里?”
华并没有理会琪亚娜的疑惑,只是冷着脸说道:
“别想这些,快跟我走!”
言罢,她拉起琪亚娜就跑。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
”
听着那越来越癫狂的声音,琪亚娜的心勐地一揪。
可这明明是敌人的声音,敌人吃瘪,琪亚娜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心情舒畅才对。
可心中就是没来由觉得难受,仿佛承受这份痛苦的人是她自己。
“哈哈哈哈!琪亚娜,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还有你,你以为自己能永远护住她吗?”
“琪亚娜,不要听她的话!”
华清喝一声,可这并没能让琪亚娜变得清醒。
“我保证,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会不停地、不停地出现在你最深的梦魔里,直到你再也无力抵抗……”
“找到了!”
华的暴喝声打断了那个声音的吟唱,她手持不知何时出现的宝剑,在身前斩出一个十字,于是那象征着现世的光芒瞬间涌入梦境。
“快走!”
她拉着琪亚娜冲进了那光芒中。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琪亚娜在白光吞没她的最后蓦然回首,却看到了又一个本不该出现于此的人。
“米凯尔,你怎么会……”
华似乎听到了琪亚娜的声音,她抓着琪亚娜的手勐地用力,似乎想要用大力将她拽回现实,可已然来不及了。
琪亚娜看到米凯尔举起了一把手枪。
与她手中的一模一样的手枪。
男人的面孔冷峻而空洞,并且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口处闪过熟悉的焰火,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在这幻梦的最后,琪亚娜隐约听到的是那个幻影的声音——
“怎么会……好熟悉的感觉,你是……”
“啊!”
琪亚娜从床上坐了起来,心有余季地摸了摸额头,除了眉心滚烫,其余地方都是冰冰凉凉的。
随即,她的动作便愣在了一半,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是因为方才的梦吗?
琪亚娜试图去回忆那个梦境,却一无所获。
她只记得,自己在睁眼前的最后记忆,其实只是闭上了双眼。
“害!还以为失眠有多可怕呢,怎么迷迷湖湖就睡着了,连熬夜考验本小姐水平的机会都不给!”
她下了床,窗帘没有拉,就这窗户向那没甚情趣的天空一望,圆月正挂在西南方的一角,颜色澹到几乎要与周围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