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看向她,不是害怕,而是没勇气,有点不好意思,也可以说是惭愧。
哦!天哪!他怎么能这样想呢?他不该这样想的呀!
因为,该羞愧,该脸红,该内疚,该心虚,该良心不安的,是她——那个坐在被告席上的女人才对,没错,是她。
是她那么阴险,那么恶毒,那么贪婪,那么狡诈,那么残酷,那么无情,那么自私!
况且,这是法官判的,不关自己的事。
再说,自己什么也没做呀,只是要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这是理直气壮,天经地义的。
有什么毛病?没毛病。
错就错在那个女人自己,她不该那么霸道,不该无视法律的威严,玩手段,搞阴谋。
如果按平时对那个女人深恶痛绝的程度,欧阳雨想,此刻,此景,他一定将狠狠地朝她吐一口唾沫,然后,幸灾乐祸地载歌载舞,鞭炮齐鸣,方能表达自己心中的快慰和激动之情。
抑或者,抄起一个扫把抡过去痛打这只落水狗,这才能发泄心中积压多年的恨意。
可是,现在,是怎么啦?他怎么就一点儿也乐不起来,也恨不起来呢?
他只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压抑和酸楚。
后来,被告律师向法官申请辩护,想请求原告谅解被告的幼稚可笑的行为。
“原告,你们愿意吗?”由于欧阳雨深深的陷入沉思之中,他并没听见法官的话。这时,欧阳雪见他只是两眼直愣愣地低头沉思,毫无反应,便连忙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欧阳雨迷惑的看向她,她用下巴朝审判席方向扬了扬,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仰头疑惑的望着那边的法官们。
“原告,你们愿意原谅被告吗?”法官提高嗓音问。
“原谅什么?”欧阳雨摸摸鼻子茫然失措的问。
旁观席上似乎传来隐约的笑声。
这时,最中间的那位法官显然有点不耐烦了,他的眼睛往天花板上一翻,然后,皱着眉,有气无力道,:“就是伪造遗嘱的事。”
欧阳雨和欧阳雪对视了一眼,瞬间,他们可以感觉到全法庭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们,尤其是被告及其律师。
他们如探照灯般聚集的目光让他们俩浑身不自在,无所适从。
欧阳雨扫视着一张张期待的脸,不禁踌躇不已,慌乱失措,然后,咬了咬下唇,道:“我,我想考虑一下。”
“没什么好考虑的,你就说吧,愿意,还是不愿意?请说出你心底深处的声音!”法官语重心长的说。
欧阳雨愣了一下,他茫然的望了望法官,又看了看被告席上那个抽抽搭搭的女人,然后,扫了一眼被告律师那满怀期待及近乎乞求的目光。
他终于开口了,说:“我愿意。”
说这话时,他是低着头的,声音也低低的。
法官仿佛有些迷惑,问:“可是,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欧阳雨抬起头看向法官道。
“可是,这样,你就少继承两份财产了,知道吗?相当于,把一大袋金灿灿的金币送到你手上,你却毫不在乎的扔掉了。小雨同学,这是多大的损失啊!明白吗?所以,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不要着急答应,最好三思而行。”黎明轩律师争取到发言权后,对欧阳雨苦口婆心的提醒和劝诫道。
“我不要。”欧阳雨抿了抿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我们只要原本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份,别的,不稀罕。我更不会趁火打劫。当然,我这样做,只是出于我做人的原则和本性,并不是为了讨好谁,取悦谁。况且,我这个人,不屑于去去谄媚去巴结任何人。再说了,我很清楚,对于一些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来说,你给予再多,你再大度,人家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激之情的。但,我需要的不是人家的感恩,而是来自灵魂的呼唤,是来自心灵的冥冥之音。”
话音刚落,瞬间,法庭上便响起了经久不衰的雷鸣般的掌声。
因为欧阳雨的慷慨和退让,所以,欧阳风母女又对遗产失而复得了。
判决散庭后,欧阳雪和欧阳雨被潮水般的人流簇拥着走出了法庭。
可,当他们俩肩并肩沿着台阶拾级而下时,忽然,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
他们好奇地停下来,蓦地双双扭过头去,原来是一个短头发的女人笑着向姐弟俩打招呼。只见,她戴着眼镜,上身穿一件松松垮垮的羊毛衫,下身穿一条蓝色牛仔库,身材嘛,稍显丰腴。
她快言快语的介绍说,她是一位记者。
他们姐弟俩困惑的面面相觑,不禁疑窦重重。
欧阳雪一脸警惕不怀好意的问:“你有什么事吗?可我们并不认识你呀。”
“是的,这有什么关系呢?可我认得你们呀。刚才,我一直在旁听席。”记者大度的笑笑。
“这位先生,我想问一下,你后母对你们那么刻薄无情,可,你为什么却把到手的钱财慷慨的放弃呢?”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来。
机敏的欧阳雨看着她这架势,就知道沾上狗皮膏药了,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凭良心去做。我妈常常教育我们姐弟几个做人做事要问心无愧,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淡定从容的回答。
与此同时,趁记者写字的功夫,他用眼神示意姐姐做好溜之大吉的准备。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记者又问。
“嗯,我叫欧阳雨。”他有点不耐烦的答。
说真的,他实在不愿意把自己的大名到处宣扬通告。在他看来,名字也是自己的隐私。
“那,你现在是学生吗?在哪所学校就读?”记者一边低头记录,一边问。
但,却没有人答应。
她以为对方没听见,又重复了一句。
可,遗憾的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旋即,她纳闷地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姐弟俩早就没影了。
她惊诧极了,脸变得煞白,叫嚷着欧阳雨的名字,同时,四下张望着,随后,又惊慌失措地抓起本子和笔急冲冲地向外跑去。
毫无疑问,这位可怜的记者并没有发现并追上他们姐弟俩。
殊不知,欧阳雪和欧阳雨已经上车了。
当他们坐在公交车上渐行渐远时,他们俩正透过车厢后面的玻璃凝望着手足无措四下张望的那位女记者而肆无忌惮的的坏笑。
“哈哈哈!太逗了!简直太逗了!”欧阳雨望着路边记者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时,半跪在后座上拍着手叫道。
此时,欧阳雪也抚着肚皮笑得前俯后仰。
前面有老阿姨向他们这边投来好奇和不满的目光。
当痛痛快快笑过之后,当嘴巴都笑累了后,欧阳雪好不容易渐渐平复了亢奋的心情,她前倾着身子靠近欧阳雨轻声问:“欸!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这有什么?如果不这样,你能脱身吗?她会像口香糖一般沾着我们不放的。下午,你不想上课了吗?再说,听说,记者最喜欢喜欢断章取义了。”欧阳雨轻蔑的哼了一声,然后,理直气壮地说。
“但,我想,我们最起码要礼貌的向她说明一下的。可我们现在,成什么啦?都成了作弄人不懂事的坏蛋了。”欧阳雪还是有点忐忑不安,双颊绯红。
“唉!没事。老姐啊,你就别想了!”欧阳雨随手拍了一下欧阳雪的肩头,“咱们说说开心的事情。”
“姐,你不觉得我们今天该好好庆祝一下吗?”欧阳雨龇牙咧嘴,怒放着牡丹花般的笑脸。
“耶!”欧阳雪立即想起来了,于是,莞尔一笑,和欧阳雨高兴的击掌庆贺。
“我们赢了!赢了!”欧阳雨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知道吗?我们现在也成为有钱人了。”欧阳雪附在弟弟的耳朵上小声说,随后,捂着嘴巴痴痴地笑起来。
一路上,他们像疯了般。时不时看着对方忍俊不禁的窃笑。
欧阳雨做梦也没想到,几天后,他的名字将被人们所熟知,他的事迹将被大家传阅并津津乐道。
此外,他更没想到一篇登载在某报纸上名为《胸怀宽广好少年》的报道将影响他的生活,让他成为市三好学生,省优秀标兵。
这天,黎明轩律师在咖啡厅约见了田甜。
这次官司,欧阳雪和欧阳雨一共获得一百四十二万零五百九十八元七角人民币。
律师兴奋而自豪的把一张银行卡轻轻的推到田甜的面前。
她拾起那张小小的卡,激动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嘴里不住的说:“谢谢!”
这,可是意外之财,因为,她从来都没想过去要回来,是欧阳雨的坚持,如此看来,这是明智之举。
“唉!本来,我们可以完胜,全部财产归他们姐弟俩,可,你儿子……”说着,黎明轩律师苦笑着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般。
“额?怎么啦?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田甜笑靥如花,饶有兴致的问。
“知道吗?被告伪造遗嘱了。后,被发现了,就被判为‘撤销继承权’。这样一来,自然,所有的遗产,包括房子车子等就全归欧阳雨姐弟俩了。可是,欧阳雨却说‘可以原谅被告’,随即,就放弃了继承权。所以,又给回原告母子俩了。哎!你瞧,多可惜啊!”律师无比沮丧和失落道。
“原来是这样啊。”田甜一边轻轻的搅动着咖啡,一边浅浅一笑。
“是啊。你看,人家都把一头喷喷香的大烤猪送到他面前了,他却毫不在乎的说‘不要’。真把我急死了!”律师气咻咻的埋怨道。
“没关系!我已经特别特别满意了。这次,你帮了我很大的忙了。真的万分感谢!黎律师,谢谢你!”田甜优雅的喝了几口咖啡,道。
他笑着摆了摆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假使小雨选择不原谅,那么,他们母子俩是不是连房子也要腾出来呢?”田甜微微一笑。
“那自然。”律师答。
“那,他们住哪儿呢?这样不好,不忍心。”她说。
“你也真是,想那么多干什么?”黎律师身子往后一仰,头一偏,放声大笑起来,“当她处心积虑伪造遗嘱的时候,她考虑你了吗?可怜你们了吗?她怎么就没有丝毫的‘不忍心’呢?”
田甜尴尬的笑笑。
“再说了,如果她能付给你们那栋别墅的钱,那么,他们也照样可以住在那个房子里头的。”律师接着说。
田甜又哑然失笑。
“对了,黎律师,我们该付给你多少钱呢?”她问。
“嗯,我要看看。”他笑笑说。
这时,只见,律师从他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纸,递到田甜手里,说:“都算好了,在上面。”
她接过来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多少钱,而且,连怎么得来的过程都记录得明明白白,让人一目了然。
田甜浏览了一眼,就胸有成竹了。
看后,她微笑着点点头,说:“可是,我现在没带那么多钱。要不,你在这儿等一下,我立即去银行取回来?”
黎律师想了想,笑笑:“算了,我看,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免得你还要来回跑,再说,路上人多眼杂,也不安全。”
闻言,田甜自然很高兴,说:“你考虑得真周到!好吧,我们一起走吧。”
于是,他们俩就来到一个就近的银行柜员机前。
田甜轻快地走了进去,而律师则在外面等候。
“谢谢!你点一点数目!”一会儿,她就把钱递到律师手上了。
律师接过钱,眉开眼笑说:“嗨,还不相信你?不用数了。”
说着就“刺啦”的拉开皮包,欲把钱放进去。
“最好请点一下,以免误会。”见状,田甜连忙提醒道。
律师这才难为情的点了起来,俄顷,便笑着道:“没错,一分不差,我就说没错嘛!”
“没错就好。”听罢,田甜也开心的笑了。
“那,再见!有什么用得着的,就说一声,不用客气!”黎律师笑逐颜开的朝她挥挥手。
“好的。再见!”她也向他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