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灵湖上,繁盛的天株拥挤在一起,掩住了湖面。粉红色与白色相互交织渲染的美丽花朵浮在翠绿色的叶瓣上,像是无数的鸟儿,停在绿色的涟漪里等待飞翔。
风从西边的山谷口顺着无禁河水灌进来,拂动着满湖的天株。花朵与叶瓣在风中微微摇摆,哗哗的声音连成一片,仿佛那些粉色的鸟儿震翅腾上了天空。
植物丛中,还有一些已经腐朽的木板,被天株挤压着,裹胁着,围靠着。那些都是棺木的碎片啊。在这里,生命与死亡的交割,被风吹拂着,离离上演。残忍的生存,带着无尽的牵绊,从人类的脑海里漫了过去。
雾气缭绕,永远无法从山谷里褪出。苍茫的薄幕虚掩着生与死的边界,或是凝固化作一团厚厚的云,或是被风拂着肆意游走,像是一个个白色的魂魄。在迷蒙中,寻找归家的方向。
炼舞看着湖面的最西方,脚步不由地缓缓向前挪出。
在那里,在被风驱敢着的雾气里,他看到了一条小舟。小舟被水推移着驶进了平坦的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进耳鼓,朦胧不清。
他走了过去。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面容,却清晰地记得,那个女子美丽的脸,还有发丛中戴着的那朵小花。
“炼舞!”顾幽突然一把将炼舞拉了回来。
两朵天株依然沾在炼舞的鞋尖上,被拉上了岸。
木冶突然从黑袍里拔出了长剑,切下了天株的花朵,然后将剑收进了黑色之中。他对顾幽点头微笑一下,说:“吞食肉体,是这种植物的一大特性。但是只要切断它们的花与叶之间的茎,他们就失去了生命。”
顾幽对木冶点了一下头,算做感谢。然后,他转过头看着炼舞,问:“炼舞,你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吗?”
“或许他看到了什么。”木冶依然是平淡的语气,他说,“据《天地植物志》记载,有一种霸王天株可以散发出一种人几乎察觉不到的气味。但是,如果人吸进了这种气味,脑子里就会产生幻觉。”
“然后,人会被引到湖里去,被天株……”顾幽不敢说下去。
“胡说八道。”炼舞像是回过了神,冲着木冶说,“你说的是什么破烂书啊,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霸王天株?散发一种气味,诱惑人的意识?什么乱七八糟的。”
木冶看着炼舞,说:“可是,你刚才明明就……”
“我明明怎么了?没看到我在想事情吗?”炼舞凶巴巴地说,“下次编故事也得考虑一下听故事的人的才智。在我面前,你最好编一点野人们的宫廷生活,这有这样的故事能骗到我。”
炼舞正要再加一句,顾幽把手掌放到了他的肩膀上,说:“内分泌失调,是吗?”
炼舞张大了嘴看着顾幽,好几秒,才惊奇地说:“果然是同道中人啊,连我要说什么都知道。”
顾幽摇摇头,对大家说:“我们再去西面看看,好吗?”
“明明就是霸王天株啊。”木冶微笑着说,然后不顾炼舞的脸色径自向西走去。
蚀烛,残魂,狱奴和悬铃都跟着木冶走去了,只剩下顾幽和炼舞,还站在原地。
“顾幽,你怎么还在那里啊?”蚀烛回过头来,喊了一声。
“你们先走着,我们马上就跟来。”顾幽冲雾气里那个红色的身影喊。然后,他的视线拉近,落在炼舞脸上。他问:“炼舞,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对吗?”
炼舞点点头,“是的,看到了。”
顾幽看了看湖泊里,天株都长得一模一样,辨别不出不同的地方。他有些焦虑地说:“那么……”
“顾幽,我看到的不是幻觉。”炼舞知道顾幽想说什么,“我看到的,只是回忆。”
“融月。”顾幽说出了那个名字。
炼舞点点头,“我以为你死了之后,把你放进棺材,被水带到了这里。归灵湖,灵魂得到归宿的地方。后来,蚀烛发现了棺材里的黑色藏字石,把你带走。”
“我得感谢蚀烛。”顾幽说。
“之后,我想帮助你找到属于你的记忆,不让你在世间留下遗憾。于是我来到这里,想要拿回黑色藏字石。融月也在,和我一起。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正是她怂恿我来取回那两块石头。”炼舞说,“她是教会的人,说不定将那两块石头带回教会可以获得奖赏吧。”
“炼舞,你爱她。”顾幽看着炼舞,“爱得很深,很深。”
“不,不是的。只是,一丁点。”
“你骗不了我,炼舞。你平时的开心,只是做给我们看的。你不想让我们被你蒙上一层阴影,对吗?”
炼舞摇摇头,“顾幽,我真的……可以忘记融月。我爱得,不深。”
“炼舞,对朋友,你没有必要说慌。我能看出来,你骗不了我。”顾幽说。
“朋友……”炼舞轻轻念叨这这个词语。
顾幽的双手放在炼舞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让炼舞感觉到那个词语的分量。他说:“是啊,朋友。”
“是的,朋友。”炼舞说,“正因为是朋友,我才更不能让你们为我担忧。顾幽,你们不像我,你们有大事业,我不能耽误你们。我会一如既往帮你们完成你们的心愿,可是我终究不是你们啊。我只是一个小贼,能有你们这帮朋友,我很知足……”
“小贼?”顾幽的手放了下来,“我的朋友,炼舞,是小贼?”
“是的,贼。”
“不,炼舞是刺客,肝胆侠义的刺客,不是贼。”顾幽微微一笑。
炼舞说:“我……我偷过你的东西。”
顾幽摇摇头,“可是,我却认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你救过我,你告诉了我很多东西。为了我,你被牵涉进了这场战争。我应该感谢你。”
“不,不是那一次。”炼舞嘿嘿地笑。
顾幽突然瞪圆了眼睛,在身上摸了摸,然后说:“你的意思是,你还偷过我什么东西?”
“没错。有一次好久没偷东西了,手有些痒,于是就顺手拿了你一点东西。”炼舞手着,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石头握在掌中。
“这是我的!”顾幽喊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偷走的?我怎么没感觉?”
炼舞将石头递回给顾幽,说:“什么时候呀……我都快忘记了。总之,在我身上已经放了快一个月了。算是帮你保存的,现在还给你了。”
“你小子。”顾幽接过黑色藏字石,拳头轻轻碰在炼舞的肩膀。
围了归灵湖走了大半圈,依然没有找到七色的天株。悬铃有些泄气地说:“这里根本没有七种颜色的天株啊,难道七色天株生长在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悬铃小姐说得有道理。”木冶点点头,微笑着说,“但是,书籍记载,天株只在死亡之湖生长。”
“马屁精。”炼舞小声地骂了一句,“说话前后矛盾。”
木冶看着炼舞,说:“我说悬铃小姐的话有道理,并不是拍马屁。我只是想用这样的话激励悬铃小姐,让她有继续找下去的勇气。死亡之湖这么大,而且雾气浓郁,没有找下去的勇气是不行的。”
“死亡之湖?”炼舞瘪着嘴说,“你怎么也和那帮神教的傻子一样啊?”
“哦,我又忘了,应该叫归灵湖。”木冶的语速有些缓慢,听得炼舞想瞌睡,“不过,归灵与死亡,其实意思相近,都是在说生命的同一种状态。只是,归灵的意思积极一些,说的是另一个开端。而死亡就灰暗一些,说的是人世间的末尾。”
如果木冶再文绉绉一会儿,炼舞怀疑自己会忍受不了灵魂的召唤直接将木冶扔到湖里去喂天株。
“而刚才我所说的霸王天株,这是事实。”木冶又把话绕回了好久之前。
“你有什么话说快一些。”炼舞不耐烦地说,“别慢吞吞的跟喉咙里咽了块骨头似的。长得一副阴森森的模样,却跑到我们面前拌学者。”
“曾经宫廷里有人养过霸王天株,并且搜集它的花粉做成毒药,用这种药主宰别人的意识。”木冶语速稍微快了一些。
炼舞终于明白木冶说的什么了,他说:“你说的那种天株明明叫死亡天株嘛。不过,归灵湖里并没有那样的天株。那种天株是迪拉王朝的一个术士移植了归灵湖的普通天株后得到的变异品种,是制造蛊惑毒药的上品。只是,贵族们不愿把移植天株的事情透漏出去,所以编造出了一种有毒的霸王天株。”
“他们不愿说出去?”木冶问。
“没错,他们不敢。在迪拉王朝时代末期,由于自然和谐信奉者的壮大,迪拉王朝为了收买人心,不得不将为自然和谐信奉者打开通往圣界之路的天株立为神物。如果自然和谐信奉者知道宫廷里的人移植了神物,而且将它培养成了制炼毒药的原料,你想想自然和谐信奉者会怎么对付那些贵族?”炼舞说。
木冶却微笑着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你,如果贵族们真的保守秘密,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炼舞大声说。然后,想了好一会儿,又琢磨出了一句,“火包不住纸。”
木冶笑出声来,而蚀烛也拉着残魂笑得特别开心。木冶说:“火包不住纸,你从哪里听到的这句话?”
“错了,是纸包不住火。”炼舞说,“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坏心,终究会被我们发觉的。”
木冶见炼舞说到自己身上了,赶忙摆着手,说:“坏心,我没有。我们是同盟者,怎么会有坏心呢。”
又走了很远,依然没有发现七色的天株。
顾幽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他渐渐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亚哲尔的意思。“七色天株,可见我墓。”他轻轻重复着亚哲尔从七百年前传达给他们的话语。
仿佛,那个年轻美丽的男子在耳边低语:“七色天株,可见我墓。”
可是,究竟什么是七色天株?那真的是一种天株吗?或者说,七色,真的是指天株的颜色吗?
亚哲尔的话语里,总是隐藏着太多的奥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