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深深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情绪，心疼、难过、欣慰太多太多了。

他像是今天才发现这个人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孩儿了，他分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坏，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是那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死犟。

他叹了口气了，颇为无奈的望着他，"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虽是无奈的样子，眉眼却笑开了，语气里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宠溺。

苏禾卿转过身，重新拉起推车，牙咬的死紧，"您可拉倒吧，别恶心我了。"

"死傲娇，大傻子，天下第一大傻子。"老瞎子跟没听见似的，望着灰蒙蒙的天没来由的觉得心情舒畅。

估计是乐极生悲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胸口一阵绞痛，那股今天他已经熟悉的不得了的腥甜又涌了上来，他瞅了一眼前方难受的要死，步伐越来越缓慢的少年硬撑着憋下去了。

天都灰暗的不行，前方就更灰暗了，看不见尽头，乌漆麻黑的看着就让人心烦意乱，苏禾卿也不知道他这是在哪儿，又走了多久，反正只要一直走就对了。

他其实并不好过，当时脑子一抽，心里有一股气，恨不得移山蹈海的气，冲上去提着剑就是一顿乱砍，也顾不得身上受没受伤，跟只不要命的疯狗似的。

也就那么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杀了他们一人还伤了剩下的四个，回过头来他自己都惊了，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反正心里想的也再简单不过了，要么咱们一起死，要么你死，反正就那么白白死了我是不会干的。

别看他好似很厉害，其实他真的很难受，五脏六腑跟移位了似的，走一步都颠的心口疼，浑身都在疼，好似被人抓着一遍遍的抽皮拔骨，放在油锅上炸一遍大抵也不过如此。

他再次松开了那推车，之前是气的，现在是真的没力气了，又不真的是牛。

"小禾卿？"老瞎子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声音颇小心翼翼。

"没死。"苏禾卿没好气的应了声，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头晕目眩，他小心摸索靠着推车坐下了。

老瞎子半天没声音，苏禾卿没心情去想，他闭着眼睛感受着五脏六腑传来的痛苦，那是很剧烈又很延绵不绝的疼，比起内里身上那点皮肉伤都变成可以忽视的了。

"你说我们要就这么死在这儿了该怎么办？"老瞎子酝酿了半天才问出口。

他不想说这种话题，太丧了，就跟前方看不着尽头的路一样。

可怜他们没有本事，这问题就摆在他们中间，提不提都是那么回事。

苏禾卿刚开始并没有听清楚，后来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死在这儿了怎么办？能怎么办，等着尸体慢慢发臭有路人过来尖叫一声引众人围观呗。

"我是不想死的，可我也活了这么多年，不亏了，就是你才这么小啊，要真就这么死了..."

"去你的！"苏禾卿恶声恶气的，"您可别给我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了，我怎么会死，我才不会死呢，谁死我都不会死，我还没祸祸完呢，我要当个祸害，祸害留千年。"

少年朗声说道，比发誓还正经。

老瞎子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

别人家的这么振奋人心说的话定是什么匡扶正道、惩奸除恶，只有他家的大傻子傻里傻气的宣布，我要当个祸害，祸害留千年。

行吧，就冲你那张脸，你想当什么都行，别说留千年，留万年都成。

脸上有东西落了下来，白色的冷的跟冰似的。

"诶？"

"诶什么诶，你别教训我，我就这么没志气，你说的多有道理，我才多大啊，阎王要敢派黑白无常来勾我的命我就砸了他的阎王殿，让他不得安宁只能求着我回来..."

"诶不是...下雪了。"

"逗呢？"苏禾卿想也没想就反驳，"这才刚入冬怎么可能下..."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面具上。

他闭紧嘴，把没说完的话硬憋了回去。

"今年雪下的也太早了吧..."

别人都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搁他这儿变成屋漏偏逢连夜雪了。

那雪下的就跟雨一样，突如其来打的人措手不及。

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下来，苏禾卿头靠在车上往天上看，四周都是空地，看不见方向，身体疼的连动一下都会扯中伤口，他眨眨眼，眼眶酸涩的不行。

不想死，不想就这么死，谁会甘心啊？谁甘心就这么死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他把剑拿出来插在落了一层白雪的地里，拽紧了车上的绳子，缓缓迈开脚步。

"诶？"老瞎子被这突然一动惊醒，收回看着那漫天白雪的目光，心疼的望着少年的背影，"要不你把我放下来吧。"

"住嘴。"少年声音冷冷的，每一步都走的艰难无比，有血从身上流出来，那身白衣彻底变成黑红色的不能看了，好像是肌肉受不了裂开了。

苏禾卿不在意不代表老瞎子也看不到，苏禾卿的背上全是红色，满满一个背脊都是，"你把我丢这儿吧，真的，别走了小禾卿，我不怪你，不怪你..."他声音都哭哑了。

前面那个人脚步顿都没顿，眼前其实已经是一片模糊了，头也晕晕的，脑门上有东西滴下去，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

可他不能停啊，他要是停了他们就真的会死在这儿了。

来个人吧，随便谁都好。

求求你了，来个人吧，救救我们吧。

神明是最不可寄予希望的人。

偏偏每个落于危难之中的人最相信的都是神明。

面前落下一抹白时苏禾卿脑袋都是懵的，他其实一直处于这种状态，身体的感知让他无法思考。

那抹白与他身上穿的衣裳不是同一种，是纯白，就跟这越来越大的雪是一个颜色，不染纤尘，连脸都没看见就平白觉得这人是那雪山之巅的冰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好似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是好的。

不不不，这人应该也就一般好，左右比不了他。

苏禾卿这人极其自恋，谁让他有自恋的本事呢？若是这人好心救了他们，那他就勉强把这第一的名头让给他吧，也只是勉为其难...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缓缓抬起头，一寸一寸的往上，嗯，纯白的袖口，纯白的衣领，纯白...不，不是纯白的，那人长了一张冷冰冰的脸，极其俊美苍白，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米，苏禾卿都被他冻了一下。

这人身上好似带着雪，间隔之间都是一片白雪茫茫，长得嘛也还不错，真跟朵冰山上的冰莲似的，要知道，苏禾卿自己就长得天怒人怨，还戴有色眼镜看人，从来是以自己来要求别人，能当得上他的一句不错便是真的不错了。

那人也在望着他，眸子不悲不喜，看他俩的目光冷冰冰的好似他们只是路边的一件什么物件。

苏禾卿被那眼神激的打了个冷颤，双腿下意识的就不会动了，刚刚只是因为疼，疼的受不了了才不动，现在是被那人普普通通的一眼。

这应该是个高手，有多高呢？打个例子，就如他现在踏在这片土地上抬头望天的距离那么高吧。

是清泉派的人吗？不，苏禾卿只在脑子里划过这么一个念头就自己给反驳了，清泉派的衣裳不是这样的，再者这人也是他们请不起的，不是苏禾卿瞧不起他们，这人应该谁也请不起。

身上的气势太凌厉磅礴了。

他就那么眨着眸子看那人，不料他居然向前了两步，但也还是隔着一米的距离，他缓缓开口，声音是极好听的，同样也是不带情绪的。

"请问，平逢镇怎么走？"

他问这话的姿态有点好笑，别人问路多半都会谦逊点、客气点，只有他，高高在上的样子，那已经不是故作姿态了，是身上自己带着的。

原来是迷路了啊？苏禾卿眨巴眨巴眼睛，没来由的想笑，这人虽然看着冷，问路都是冷的，可想着这样的人也会迷路他就有点好笑，平白多了点亲切感的同时隐隐有那么一点儿诡异的幸灾乐祸，真的就那么一点。

他舔舔唇，一嘴的腥味，眸子微微眯起。

要不就这么碰碰瓷吧，这漫天大雪的，

别说能不能遇见第二个人，就算遇上个孤苦无依的小动物都是难事。

冷就冷吧，赌一把。

他眼一翻直直朝着人家摔下去的时候还在想，如果这人生气的一掌拍死他，那他也认了，左右找不着第二条路，如果他们真的就那么好运遇见个面冷心热的，那就当他苏禾卿欠这人一条命，以后当牛做马您吩咐。

白听寒见这人虽然身受重伤但呼吸还算平稳的冲他倒下来的时候脑子懵了一秒。

不是，这人碰瓷呢？

白听寒活了几百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人碰瓷碰到他头上来了。

也就是这一秒的发愣他没有接住他，当然，没懵也不会接，等这人直直的倒在落了一层薄雪的地上时他清楚的听见一声咔嚓声，似什么东西碎掉了。

脸上面具碎了，也忒不结实了，果然，地摊上三个铜板一个的东西就是不好，磕的他脸疼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破相，要是破相了可怎么办哟，他这辈子就指望着这张脸活了。

等等，怕不是想太多了，马上就要死了还这辈子，期盼老天爷下辈子再给你张能骗吃骗喝的脸还现实点。

他十分艰难的翻过身，刚刚那一倒五脏六腑估计砸了个稀碎，疼的他哟。

他盯着这下的突然也莫名的雪，无端觉得那雪和这白衣人挺配的。

等等？这人还没走？

在苏禾卿的想法里，平白遇到一个碰瓷的早该走了，留这儿干嘛？等再被碰第二次吗？他慢慢偏过头，猝不及防就与那抹纯白的主人对上目光。

与这人见面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从未见那双眼里有过什么多余的情绪，这次却隐隐带着点儿懵。

白听寒也没想到这骗子一翻身露出张那样的脸来，该怎么形容那张脸呢？语言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

那是用美丽来形容都觉得是肤浅的好看。

那颗沉浸百年的心霎那间就砰砰砰跳起来，整个人都在热血沸腾着，好似在喧嚣呐喊着什么，有股热气从脚底就冲进了天灵盖。

他眨眨眼再去看那张脸，还是那种感觉，说不出的燥热。

他脸上情不自禁就露出点儿迷茫，大概也是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情绪吧，明明心情是冷静的，骨血却沸腾了起来。

不对劲，这人有问题。

白听寒想也不想就下了结论，他微微弯腰，又似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借用这漫天的雪将这人托了起来，转身欲走时腿被什么东西拦住了。

一回头，那人眨着那双春花秋月般的眸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着那推车上的老人，可怜兮兮的说，"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你能把他也带上吗？求你了..."

他说求你了是哑着声音说的，听上去跟快哭了似的。

白听寒从不知心软为何物，这一刻却想也不想也用雪把那老人托了上来。

那是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如果要靠走的话一个人就算走一辈子都到不了，那也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地方，远远看着就是一座座高低不同的丛山，被无数白云笼罩，若隐若现，朦朦胧胧，似一名穿着薄纱的少女，欲语还休最是勾心。

它光是地基就占了几座大山，每一座山主修的地方不同，有学习幻术的、练丹药的、算命的、拿着把剑瞎突突的，这四座仙山就是外边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分别为如梦山、悬壶山、天机阁，还有这四山之首一一剑灵山。

这四山又统称为一一问道宗。

天下第一修仙门派，问道宗。

天下修士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梦。

关于它的传说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有人说那是天下第一宗，有人说那是最接近神明的地方，还有人说从那里出来的人个个都会成神。

除了上面那几座山之外，问道宗中间还有一座仙山，被四座仙山围绕，好不气派。

那上面终年堆积着百年不化的雪，整座山都种满了火红的梅花，一年四季这山都是如此，白雪从不融化，寒梅从不凋谢。

那是问道宗宗主住的地方，世人皆知，问道宗宗主手持一把绝情剑，一剑惊天下，一剑平四海，一剑立问道。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世人已分不清，可若世间真的有神那就该是问道宗宗主那样的吧，清冷、高贵，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