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绵绵小雨,落入鸦雀无声的宅院。
房间家徒四壁,又‘屋漏偏逢连夜雨’,处境着实不容乐观。
夜惊堂撑开油纸伞,遮住屋顶破洞,抱着刀躺下,偏头看向耳侧——毛茸茸的鸟鸟,爪爪朝天躺在枕头边上,还歪着头,睡相着实不堪入目。
小蠢鸟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调皮不靠谱,但从小教‘放哨、侦查’,真干起活儿也半点不马虎。
以前走镖的时候,一直都是鸟鸟放哨,从来没出过岔子。
不过现如今只有一人一鸟,再让鸟鸟白班儿夜班儿连着上,有些不人道,所以夜惊堂睡了半晚上,到凌晨就起来换班,让鸟鸟休息。
这时代没有娱乐设备,夜深人静黑灯瞎火,孤零零躺在床上着实有点寂寞。
夜惊堂十八九岁,又常年习武,出于生理天性,这时候要是不想女人才叫有问题。
所以刚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冒出,裴湘君探出窗口的画面,以及衣襟前沉甸甸的弧线……
如今想来,真的好大……
半睡半醒间,若有若无的说话声,从雨幕中传来:
“诶?这里怎么住人了?得多穷呀。”
“估计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没钱住店在此地避雨……云璃,走吧……”
……
夜惊堂勐然回神,侧耳仔细倾听——声音来自巷口,从方位来看并非路面,而是房舍上方。
声音听起来是两个女子,一个是少女,年纪不超过十八;一个为御姐音,轻灵柔润,不好判断年龄,从口气来看像是母女。
夜惊堂悄声无息握住怀里的刀等待,声音很快消失,有雨水打在斗笠上,逐渐远去的动静。
看样子是找地方落脚的江湖人……
夜惊堂心中恍然,总是明白收拾床铺发现的头发,来自何处了。
双桂巷非常偏僻,常年无人问津,适合人藏身;江湖人找这种地方落脚并不稀奇。
这俩人走了,再遇上一波江湖人的几率也极低,他想想还是没换个地方。
这么一打岔,刚才的‘臆想’自然没法再续上。
夜惊堂抹了把脸扫开杂绪,觉得自己是精力过剩,就起身拿着扫帚,在屋里琢磨起‘红财神’的枪法。
自顾自忙活半个时辰后,天逐渐亮了。
夜惊堂收拾好行头,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把还在睡的鸟鸟搂在蓑衣下,牵着马出了巷子。
天蒙蒙亮又下雨,街道上人影极少。
夜惊堂吃了笼肉包子后,顺着街道走出不过两里多,就来到了天水桥。
天水桥都是裴家的产业,铺面五花八门,米行、布庄、镖局、酒馆应有尽有,皆已开门。
夜惊堂来到镇远镖局外,本想招呼洗漱的镖师,余光却见不远处的巷子里,冒出个撑着油纸伞的丫鬟——是昨天见过的三娘丫鬟。
“夜少爷,您来这么早啊?”
夜惊堂略显意外,牵着马来到跟前:
“过来看看。你怎么在这等着?”
“昨晚听杨镖头说,您要在家里找点事做,三娘专门在家等你,走,我带您过去。”
侍女秀荷说着,就把缰绳接过来,还想抱鸟鸟。
但昏昏欲睡的鸟鸟,瞄了眼秀荷的衣襟……毫无兴致。
夜惊堂把小蠢鸟递给秀荷,来到青石巷深处,可见整条巷子都是一户人家的院墙,内部建筑参差错落,典型的大户人家。
不过商贾之家多半低调,大门并不气派,只是高墙小门,挂着带有‘裴’字的灯笼。
夜惊堂跟着秀荷进入宅子,刚转过影壁,就瞧见游廊转角冒出一堆丫鬟,好奇打量,叽叽喳喳说着:
“这就是夜少爷吧?”
“嗯,夜少爷不仅长得俊,武艺还高。昨天我在街上,亲眼瞧见夜少爷一下把陈大镖头打趴下了。”
“和大少爷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对不对,听秀荷姐说,夜少爷大些,以后大少爷要叫二少爷……”
……
夜惊堂听见此言,询问了秀荷两句,得知他‘大伯’裴远鸣出门做生意出了意外,已经过世,留了个独子裴洛,算是裴家独苗,目前在书院上学,家里再无男丁。
沿路闲谈,很快来到了裴府的客厅。
裴湘君已经等在客厅里,但并非孤身一人,对面还坐着两个五十来岁的老者,都是眉头紧锁,似乎在聊什么麻烦事:
“这种无赖,就不能搭理……”
“是啊,只要给点甜头,那些人必然得寸进尺……”
夜惊堂瞧见此景,便在游廊里驻足,等着裴湘君把事儿聊完。
不过裴家人已经提前通报,他一露面,两个老者就站起了身,遥遥拱手招呼:
“惊堂少爷。”
夜惊堂不太想承认裴家少爷的身份,但他是裴远峰义子,不认都不行,当下颔首回礼:
“两位客气了,三娘,这两位先生是?”
“是家里的大掌柜,都是家里老人。”
裴湘君收起眉宇间的‘愁容’:
“你们先回去吧。”
“是。”
两个掌柜当即告退。
大鸟鸟瞧见大奶姐姐,顿时不困了,扇着小翅膀飞到裴湘君腿上,抬头用黑亮眼睛卖萌。
结果视野被衣襟挡住了。
鸟鸟微微歪头,好奇小跳,用脑壳顶了顶。
冬~冬~
衣襟颤颤巍巍,风景绝秀。
裴湘君忙把鸟鸟按住,抱在怀里喂瓜子:
“怎么这般调皮?”
夜惊堂只当没瞧见这场面,来到茶亭坐下,询问道:
“三娘和两位掌柜,看起来都不太高兴,可是铺子里有琐事烦心?”
“唉~”
昨晚还力能‘倒拔垂杨柳’的拼命三娘,此时变成了葬花的林黛玉,幽幽怨怨一声轻叹:
“做生意,哪有顺风顺水的。家里没男人当家做主,外面那些地头蛇,就看准了裴家孤儿寡母好欺负,时常找茬闹事儿……”
“哦?”
夜惊堂坐在茶桉另一侧,蹙眉道:
“怎么闹事?”
“江岸码头的地痞,想在天水桥收‘贡钱’。我裴家在天子脚下做正经生意,自然不能给,结果这些人隔三差五找事儿,今天说菜是馊的吃出病了、明天说布行以次充好,一闹就是一天,让铺子做不成生意……”
夜惊堂恍然,他以前在镖局做事,对这种事儿实在太了解:
“裴家在京城做生意,和官府没点关系?还是闹事儿的人有背景?”
“闹事的是江安码头的青莲帮,和官府也有关系。咱们生意人,和衙门大人的交情,可都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动用不值得;自己去解决吧,陈镖头你看到了,摆不平,只能这么晾着。”
裴湘君撑着额头,幽幽怨怨望着夜惊堂:
“唉~他们最多扰的铺子没法做生意,不敢真在京城怎么样。师姑受点委屈罢了,忍忍就过去了,你不用操心……”
这委屈幽怨的小眼神儿,几乎是明示。
夜惊堂自然明白意思,起身道:
“我过去看看吧。嗯……我初来乍到,在京城确实不好找门路,等事儿摆平,就在裴家当个镖师,工钱三娘看着开即可……”
裴湘君昨晚就和夜惊堂沟通好了,此时自然不废话,起身走到近前,帮他整理了下衣襟:
“男儿家想自食其力,我自然不会硬给你塞银子。不过出门办事儿,还是得以裴家大少爷的身份,你本就是二哥的义子,我把你当雇佣的镖师对待,准被人说风凉话。”
裴湘君凑到跟前,香风拂面颇为撩人,面容本就美艳,还点了朱红胭脂,嘴唇张合间,贝齿若隐若现,配上温柔熟美的气质,就好似一把专斩少年郎的红袖刀。
夜惊堂定力不错,但有上限,扛不住三娘的‘软刀子’,往后退后一步,自己整理衣裳:
“明白,那我先去办事了。”
“把衣服换一下,你这打扮哪像大户人家的公子。秀荷,让人带少爷去换身衣裳,和陈彪他们招呼一声,待会跟着过去。”
“好……”
……
片刻后,裴家大门外。
老镖头杨朝,带着两个镖师好手,站在一辆马车旁等待。
陈彪也带着两人,和杨朝闲聊:
“青莲帮的帮主,和你还是本家,叫杨冠,有个厉害师父。‘三绝仙翁’你可听说过?”
“三绝仙翁广寒麟?就是自称‘得过奉官城一句指点’的江湖宗师?”
“没错,就是他……”
杨朝后面的镖师小六子,年岁不大,好奇询问:
“被人指点一句,都能往外吹?江湖宗师这么不值钱?”
“你懂什么?”
杨朝抹了把胡子,解释道:“奉官城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出山既无敌,在天下间独占一档。不说被他老人家指点一句,能见着面的都是江湖枭雄……”
正说话间,门内传来丫鬟的叽叽喳喳声响:
“哇……”
“少爷,别走那么快……”
几个镖师转头看去,却见一道人影和被撵似得,撑着伞从影壁后走了出来。
人影穿着一袭黑色公子袍,内衬外衫皆为黑色,布料是一匹千金的水云锦,行走间衣袍如水波流云,仅凭肉眼就能看出其丝滑,随着光线变幻还隐隐泛出暗金色。
长发梳的一丝不苟,以墨玉发簪束起,整体看起来一尘不染、温文儒雅,唯一瑕疵就是手上提了把刀,稍显有辱斯文。
镖师六子硬是没认出来,老镖头杨朝也愣了下,仔细打量:
“少东家,你这扮相着实不一般,说是王爷微服私访,估计都没几个人不信。”
夜惊堂快步出门,直接跳上马车:
“走吧走吧,这群娘们,唉……”
话语刚过,一群丫鬟就追了出来,从影壁后探头打量,就差开口问要不要丫鬟随行了。
陈彪有些好笑,跳上马车,坐在车厢外驾车,提醒道:
“少爷,您说话斯文点,让夫人小姐听见多煞风景。”
“是啊,穿这身行头,就别提刀了,该拿把扇子。”
谈笑间,六匹马跟着马车,驶出了青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