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涯大殿!
暮色在男子的身体轮廓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地上的影子拉得极长,大殿的样子看起来平静且亲切,没有什么异样,两个人却不由自主狠狠一顿。
是被发现了什么吗?
还是说,昨晚的异常,从这么短的时间,已经有消息传递到渭京?
脚步像是被什么扯住了。
要论长默和德胜现在最怕见也最不想见的人,建章大帝其一,风涯大殿其二。德胜怀具背主的不安,更怵前者的铁血手段,长默则更愧于面对后者的和善。
看这事情办的。
告诉人家家长,你儿子失联好几天了,目测正在作死,可能有危险吗?
不不,告诉了也于事无补,只能连累着人家跟着着急,还要牵扯出一堆有的没有的……长默内心不停说服着自己,才勉强止住乍看到风涯大殿一瞬所迸发的吃惊、不安、歉疚的情绪。
两人反应过来,同时行礼。
“不必多礼,起来。”风涯大殿笑笑,朝长默招了招手,拉着他打量。
“长大了,变高了,更好看了。”
数年光阴并没有在风涯大殿身上落下痕迹,只增添成熟的男子气息。
长默的下巴被大殿两根白皙的手指挑高,少年皮肤细腻,在光线的折射中还带着一点小孩儿才有的细绒毛,因为他的动作带上一点点红晕,大殿修长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顺势挑下他的疫帽,在颈侧那里一触即过,放开长默,改握住他的手。
长默前一刻还被大殿温柔的眼光迷惑,下一刻后背沁出冷汗,然而大殿仅仅是端详了他应是锲文位置的颈侧一下,似乎并无异样。
“疫衣并没有常服方便。”大殿问道:“可是修练到了上阶?”
长默老老实实答道:“过了六级,还没有找座师评测,准备过不久,开始学习关于飺战的课程了。”
“现在开始有疫力外放的迹象了?”
长默硬着头皮应道:“是。”
“如果没记错,你才到上州不久?”
“是。”
大殿眼里带着惊异和赞赏:“一个多月完成对疫云的完全控制。看来你不仅基础打得好,平时也很刻苦。”
“正好,我会在上州呆一段时间,修练上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
他拉着长默的手,从外院穿过垂花门,经过中庭,进入内院。
两人一高一矮,大的亲密,小的恭顺,两人的外形都是好坯子,走入幽深如画的庭院之中,自成一道风景。
“唉、唉!”
身后的公公插不进去,又不敢拦,心急如焚,最后只好暗暗跺脚,去安排住处了。
大殿这一次只带了一个贴身小僮,十一二岁,白白净净的,应该是宫里的小太监。一落脚在打点行李,末了指挥着两个侍仆扛着他收拾出来的两只箱子,自己则拎鸟笼子,里面大殿的那只黑羽灵鸟正扑着翅膀洗澡,丝毫不被环境打扰。
“公公。”小僮看到公公,笑嘻嘻地给他打招呼。
“欸,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公,小的小宁子。”
公公拉过小宁子,一颗小金豆顺势滚入小宁子的小手,公公捏捏他的手心,压低声音:“大殿在渭京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想来上州了?”
“公公,主子的事,我怎么清楚。”小宁子一本正经道,然而捏捏手里的金豆子,又道:“不过,我有听过其他的爷爷闲话,貌似近来尾海有点动静,正巧,灵公子想吃鱼了,大殿在京中呆得无聊,出来散散心了。”他说着冲鸟笼努努嘴,又咧嘴冲公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龇出一口白牙,显然对收入很满意。
这倒是大殿一惯来的风格,德胜点点头,只不过看这个小宁子一副滑头的样子,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那一边,一大一小到了内室,互相帮忙除了外面袍帽,大殿拿着热毛巾试过脸,又拉着长默在另一盆清水上一起洗了手。他的态度亲密,完全是以对待晚辈的方式对待长默,长默倒是没有那么拘谨了,然而心里一直在暗暗祈祷,希望启淳不要突然给他来个状况外。
“在这里住得惯吗?”
“住得惯,这里比大元府好。”
“唔……”廊下,两人坐着面对面,大殿再次端详着长默:“你不问问启淳的情况?”
前一刻才放松了些下一刻又提了起来,长默努力控制面上的表情:
“……草民对殿下自然十分挂念。他、他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大殿悠悠道。
长默:“……”
两个人聊着天,还一起用膳,提着鸟笼的小宁子将鸟挂到廊下,长默一颗心被大殿逗得一起一伏的,为了转移注意力,去逗鸟,那鸟有点凶,动作又无比敏捷,张嘴来啄长默。风涯大殿一句“小心”还没有出口完全,却见那鸟半途迟疑地顿了顿,鸟喙擦过长默的手,在上面轻轻地蹭了蹭。
“咦。”大殿惊异。
长默讪讪,知道自己冒失了,赶忙缩回手。
大殿却是饶富趣味,道:“你再试试。”
长默只好将手再次伸了过去,希望笼里的鸟大爷给面子,不要拿他的手当火腿肠来啃。
“你是谁?”笼里传来生硬的鸟语。
“我叫长默。”
“啾啾啾,手拿开,不好吃。”那鸟拍着翅膀道,虽然这么说,却将鸟头凑了过来,尖锐的鸟喙擦过长默的指尖,又在上面蹭了蹭。
把旁边的小宁子看得目瞪口呆的。大殿也是一脸惊异:“想不到这只灵鸟亲你。”
不怪两人惊奇,这只灵鸟是风涯大殿麾下鸟族的老大,连建章大帝的脸都不甩的,小宁子当时负责拎鸟笼,一只小手被啄得惨不忍睹。现在看它对长默,简直是换了个画风。
小宁子不认识长默,看到风涯大殿对他态度亲密,一直十分惊异,现在因为灵鸟的事对他更是好奇,暗地里频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指挥人将正房清扫了出来的公公则是站在廊下,眼观鼻,鼻观心,眼神里偶尔掠过的位置,是长默的颈侧。
一直没有什么意外,直到用膳即将结束的时候,长默的手突然抖了一抖,正巧那只手在做着放下玉筷的动作,这么一抖,玉筷敲在碗沿,发出很大一个声响。
长默的脸色变得刷白。
“怎么了?”大殿立刻放下了碗筷,关切问道。
长默道:“没……没什么?”
大殿皱眉:“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差?”
长默按了按肚子:“可能是午间骑射课喝多了凉水,有些不适。”
大殿冲德胜道:“快去请医者。”
长默连忙拦手:“不、不用了。家中有常备的药品,劳烦公公取来一些给我服下即可……大殿,我先告退了。”
“……也好。”大殿道:“仔细一些,迟些如果还是不适,需请医者来看。”后面一句,是对着德胜吩咐。
德胜赶忙应是,上前扶住了长默。
这时他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腔子了,看着长默的锲文并无变化,但下意识还是侧身挡住了那位置,两人往长默现在居住的厢房走,感觉背后的大殿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均是一背的冷汗。
“怎么了?”回到厢房,德胜急不可耐地问道。
长默脸上的白色依然没有消褪,下意识抚向颈侧,自方才,那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灼痛。
昨晚一闪而过的那阵灼烧感不是错觉!
长默的感觉非常不好。
他与启淳两人的结契情况非常特殊,当日阴差阳错的,体内与启淳结契的是他的异能,不是他的疫力。
长默无法解释,只能将之视为特例对待。
这段时间,他特地搜集过结契者之间相互联系的信息。大昊国对方面的著作侧重介绍的是结契者之间在治疗、战斗之间的配合,还有一点明确指出,一方结契者生命结束,另一方的符文会同时溃散这种现象。还有一些野史资料记录,结契者之间会有神奇的心灵感应,一方能感应另一方的到来或者遭遇不测之类云云,从未有正经证实,被很多修行高深、德高望重的修者名宿斥为无稽之谈。
长默身上所发生的,更为荒谬,从未被记录了。
那股烧灼感代表什么长默并不知道,但却知道,绝对不是好事。
说给公公,公公也是一片茫然。
启淳,你究竟正在经历什么?
长默痛恨这种未知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再想想突然造访的风涯大殿,长默只感觉有一股深深的焦灼与心力交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