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华灯初上。
一辆马车由丰安东门入城,驶过碎石铺成的城东街,直接进了西街刺史府大院。车上下来两个人,韩遂和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只有十六七年纪,身材丰满圆润,脸色红扑扑的,下了车她四周打量了一圈,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韩将军,这里就是刺史府吗?”年轻女子似乎有些不相信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就是刺史府。
“是呀,这就是丰安州刺史府!小鱼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边疆小城的东西自然看不上眼啦。”韩遂大声恭维道。
这个年轻的女子就是从河南孟州千里迢迢赶来给杨昊报信的小鱼。自杨昊被诬在白水驿杀人,就成了京兆府通缉的要犯,时隔不久,章夫人的三品郡夫人封号便被褫夺,西宁侯府被封,所赐田庄也陆续被收。
不得已章夫人只得举家迁回原籍孟州。半个月前有刺客突然夜闯杨府,向小鱼逼问杨昊的下落,小鱼宁死没有开口。刺客后来被李富率护院逐走。
事后,小鱼越想越怕,她担忧杨昊的安危,又怕章夫人知情后念旧恶不肯放她出门,于是她偷偷收拾了衣裳盘缠,丢下一封书信,连夜出了杨府。
此前不久,小鱼在买菜时,无意中听到有人在街边议论,说杨昊、孟博昌在丰州举兵反叛朝廷,声势闹的很大。因此她出府后便启程赶往天德军,偏偏凑巧在城外遇到一支商队要去丰州办货,于是随行一同前往。
商队到了中受降城后听说丰安城下正在交战,便中途折回,小鱼不肯还回,央了一个向导一个人来了丰安城。路过九娘关时,因她容颜出众,又说了一口地道的长安方言,守卒便将她当做奸细给抓了起来,小鱼只得承认自己是来见杨昊的。守卒带她去见韩遂,韩遂留她住了一晚。二日午后韩遂换上一身便装,亲自驾车护送她来丰安见杨昊。
杨昊此时正在城西督导士卒民夫修补垮塌的城墙,经过几日夜的连续施工,城墙的缺口已经大部休整完毕,但旧有的裂缝仍旧无法彻底弥合,杨昊心里正在盘算重修一道城墙要花费多少钱粮时。听关索来报小鱼和韩遂到了城中,心中顿时狂喜。几天前他将城中宵禁的时间改了一下,这会儿街上人头攒动,骑马还不如跑得快。他一口气跑回刺史府时,小鱼正捧着杯茶在品,见到杨昊激动的她手一发颤,茶碗“啪”地落在了地上摔碎了。
杨昊也是心潮难平,若不是韩遂在场,若还是在几个月前,他一定将小鱼拥在怀里热吻她了,但这几个月的经历,让他成熟了许多,已经懂得了哪些场合需要克制自己的感情。
毕竟这是在公署,毕竟自己现在是一州之长,还是三军统帅,当着同僚的面与侍妾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小鱼可没想这么多,一看到杨昊,她就止不住泪流满面了,自己的身体已经木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了。韩遂呵呵一笑,赶紧找了个借口逃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杨昊便一把抱住了小鱼,他第一次感觉到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拥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感觉是多么美妙。小鱼迷醉在他有力的臂膀中,她感觉到自己渐渐要融化了,这种甜蜜的感觉美丽近乎不真实,她很想去咬一下自己的手或者杨昊的手,来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但她又很担心,担心自己的确是在做一个美妙的梦。算了,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就这样抱着吧,有多久算多久。
杨昊吻了小鱼,虽然是明媒正娶的小妾,但杨昊还从来没和小鱼亲热过,在这个世上自己最应该感谢又最对不起的女人应该就是小鱼了。
小鱼像条喝醉了的鱼,闭着眼睛,放松身体,昏昏沉沉的享受着他的爱抚。
蓦然,她浑身打了个激灵,一把推开了杨昊:“有人要杀你,你快走。”
杨昊笑了,“傻丫头,就算有人要杀我,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不,不,这些人神通广大,你不能不防。”小鱼面露惊恐之色。
“哦,你见到了他们了?”杨昊心里凛然一惊。
两天前,吴铭三人离开丰安时,特意叮嘱自己:“摩纱”已经放弃了中立,开始帮着仇士良对付刺马营。仇士良这次策动五路大军攻打天德军,除了朔方军全军而退外,其他几路都惨败而归。
战场上的较量是告一段落了,但私下的角力却才刚刚开始。不管仇士良下一步会用什么招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会利用“摩纱”对刺马营进行“斩首”、“挖心”。天德军的三名横刀:孟博昌、韩遂和自己,必将成为他的首选目标。
谈空建议杨昊仿照宫中的金刀、龙骑两卫,创建一支亲军以策安全。杨昊采纳了这条建议,他已授权程克领和关索甄选士卒组建卫队。
小鱼把自己那晚遇到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边,杨昊听了却有些疑惑不解:若说闯入府中的人是摩纱派出的杀手,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一则自己身在永丰,他们却跑到了孟州;其二,若他们真是摩纱杀手,怎么可能让小鱼这样的一个弱女子还活在世上,而且还不远千里地跑到塞外来报信!但若说他们不是摩纱杀手,那么他们又是谁?能轻易潜入有李富这样精干护院驻守的杨府而不被察觉,这可不是普通杀手能做到的。
杨昊一时理不清这里面的头绪,他安慰小鱼:“你放心好了,我前些日子就收到风声,因此我特意组建了一支卫队来对付他们,这卫队虽说比不上宫里的金刀、龙骑,但对付一两个刺客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鱼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她往里屋看了看,问道:“她呢?”
“谁?”杨昊闻言一愕,随即想到她是在问晴儿。于是答道:“丰安前阵子在打仗,乱哄哄的,我没接她过来,等忙过这阵子,我就派人把她接来,你们姐妹以后就可以团聚了。”
“你真的肯留下我?”小鱼满脸的兴奋。
“你是我的人,不留在我这,你还能去哪?”杨昊忽然虎起着脸,“莫非,你有了别人?”
“没有,没有……”小鱼连忙辩解道,故意装出慌乱的样子,杨昊把她抱住,逼问道:“再不说实话,我可动家法啦。”小鱼道:“咦,你有什么家法,使出来我瞧瞧。”杨昊挤着眼说:“你不老实,让你尝尝我杨门独有抓奶手的厉害。”十指如钩望小鱼胸前就抓,小鱼蓦地羞得满脸通红,一头扎进杨昊怀里扑打起来。
二人正闹着,刚刚被任命为刺史府卫队队副的关索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
“不,不好啦,不好啦……”
小鱼吓了一跳,慌忙推开了杨昊。
关索顾不了这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啦,将军,韩将军被杀啦。”
“啊!”杨昊脑子嗡地一响,一时面如灰土。
韩遂被人刺杀在刺史府东跨院内,东跨院里有一个金鱼池,韩遂就是在池边观鱼时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割断喉咙的,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喉咙的切口异常平滑,凶手是用极锋利的小刀割开的。
杨昊问正在检查尸体的程克领:“看得出凶手是什么来路吗?”
“创口好平滑,手法好老练,绝对是高手。”程克领答非所问,羞愧的无地自容。
凌彤和李通连夜被请到刺史府,派去请他们的人没有告诉他们杨昊找他们干什么,二人心怀忐忑地赶到刺史府,得知韩遂被杀,李通心惊道:“大事不妙,请大帅下令让末将去九娘关接防。”杨昊道:“不妥,韩将军暴死城中,其部属必然生疑,此时将军再去接管,只恐人心更加不堪。”
李通道:“刺史请放心,九娘关守军大部分将校都与李通有旧,末将过去他们不会不给面子的。”
凌彤劝道:“老李,你就听大帅的,韩将军掌军后,你的那些旧部早都靠边站了。你孤身前去接管只怕未必镇得住他们。以末将愚见暂时还是封锁韩将军的死讯,从长计议个妥当的办法。”
杨昊微微颔首,李通听了这话,也闭口不言。
恰在此时,巡城营东门校尉派人报说东门外出现一支人马,为首的自称是九娘关偏将白水狐,说是有要事求见韩将军。因他所部随从超过五十骑,巡城营不敢开门放行,特来请示。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杨昊,杨昊犹豫了一下,下令道:“先将他们放进城来,设法拖一段时间,我自有办法应付。”其实杨昊心里并没有想出什么应对之策,他这么说只是为了稳定人心。
巡城营的小校转身刚要走,李通忽道:“大帅且慢,这里有诈。”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李通道:“这白水狐虽说只是个偏将,却是韩将军的心腹。韩将军每次外出都命他为留守,如今韩将军人在丰安,他岂能擅离职守?再者,深夜来报信,需要带五十余骑吗?末将请令前去察看。”
杨昊略一沉吟,道:“我们一起去。”一行人赶到城头,暗中窥伺:白水狐二十出头年纪,长的极其雄壮英武,但眉目却不像个汉人。他身后的这五十名随从,人手一张硬弓,两壶雕翎箭,手中提枪腰中悬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李通脸色一变,低声说道:“果然是有蹊跷,他们是来赚门的。末将料定不远处必然埋伏着一支骑兵,只等他们夺了城门便攻进城来。”
凌彤笑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说罢他取过一支哨箭望着夜空射出。门外白水狐正等的焦灼,猛然听到半空哨箭响,禁不住大惊失色,他身后随从个个张弓搭箭往城楼上射来,与此同时,半里之外,惊鼓擂动,杀声震天,数百骑兵纵马扬刀往城门杀来。
城头梆子、铜锣当当作响,两队弓箭兵迅速登上城头,一时箭发如雨,攻城骑兵纷纷坠地。
白水狐见事情败露,恨得咬牙切齿,指着城楼破口大骂:“杨昊,快放了韩将军,否则大军临城,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通笑骂道:“黄毛小儿,凭你也来赚城,你还嫩了点。”凌彤却一言不发,瞄准白水狐突然放了一支冷箭,白水狐顿时从马上跌落下来。城头上一片轰然欢叫。白水狐在地上打了个滚,挣扎着爬了起来,随从扶他上了马,仓皇溃退。
李通请令出战,杨昊见天色漆黑只恐城外有埋伏,没有应准。
望着城外溃败的数百骑兵,杨昊的心里又多了几个疑团。
身为韩遂亲信,白水狐不顾韩遂生死用计赚城,此事可以断定并非是韩遂在背后指使,那么身为偏将的白水狐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他几百号骑兵就算侥幸赚开城门也未必能攻下丰安,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是借刀杀人?还是栽赃陷害?害死韩遂,谁得利最大?
杨昊找不到答案,他只能下令全城戒备,坐等天明。
就在东方破晓,天色微明时,刺史府小吏匆忙来报:小鱼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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